事態的變化讓現場變得一片死寂,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瞪大了眼睛,看著荼兆的眼神像是看見了一隻螞蟻突然蛻皮成了一隻大象。
荼兆卻沒有猶豫,噗通一聲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冰冷的磚石上,一個頭狠狠叩到了地:“荼兆拜見師尊!”
在無人能看見的異空間內,時間與空間扭曲交錯著重疊在一起,山海犬牙交錯,崩碎的王座與新建的宏偉宮殿上下倒立,萬年前死去的鯤鵬在萬年後擺動巨尾,明天誕生的鳳凰死在昨日的清晨,林海浩瀚,在下一秒被碾為灰燼,又在片刻後新生,這裡沒有過去和未來的概念,一切都在荒誕和真實中上演。
這裡是世界之錨,時間與空間在這裡誕生,死亡與新生在這裡獲得了永恒的平等,這裡也是孕育天道的“巢”,將世界的命運線一遍遍循環往複著推演的羅盤。
——而在這無時無刻不崩毀的世界中,隨著荼兆這句話的出口,死在昨日的鳳凰重新在灰燼裡睜開了眼睛,哀鳴著碎裂的王座停止了崩塌,有無形的力量洶湧而來,將這些過早的死亡和朽壞定格在了一個岌岌可危的平衡上。
白衣的仙人若有所覺地抬了抬眼睛。
天地間的氣機……有了點變化。
從元華君來到鬼蜮開始,這樣的變化就開始發生了,但是直到荼兆說出這句話,這種變化才凝實到可以被捕捉的地步。
天道感知到了“未來”脆弱而淺薄的存在。
儘管隻是一根蜘蛛絲般纖弱,但是在一望無際的世界之終末後,這樣的一根蜘蛛絲,就代表著希望。
於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明霄劍主的神情柔和了下來,他單手按在跪著的少年肩頭,聲音極輕,但是蘊含著無限期許:“爾乃本君座下大弟子,未來——咳咳咳……”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荼兆驚訝地抬起頭,忽然注意到了劍主寬大的鬥篷下有淺淡的紅痕正在慢慢向外暈染。
荼兆瞳孔一縮,顧不得這麼多了,失聲道:“您受傷了?!”
隨著他這句話出口,眾人才意識到,明霄劍主的臉色蒼白的可怕,烏黑的鬢發與雪一樣的膚色相襯,幾乎給人一種他將要融化的錯覺。
荼兆的眼神定格在那件罩住他大半身體的寬大鬥篷上,猛然伸手,攥住了鬥篷一角欲將它掀開。
他的動作很快,但也快不過半步登仙境界的仙尊。
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先一步扣住了荼兆的手,連帶著抓住了鬥篷的一角。
荼兆的手在發抖,他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隻是不自覺地哆嗦著,腦海裡紛亂嘈雜的思緒擠擠挨挨幾乎要衝破他的頭顱。
那隻蒼白的手握慣了劍,儘管修者身體素質強悍少有留疤,那隻手上卻還是有著一層握劍磨出來的繭,有些粗糙,但是貼在荼兆的手背上,卻異常的令人心安。
明霄按住了荼兆的手,垂著眼眸靜靜凝視著跪在地上的少年,荼兆和他對視了片刻,從那雙冷雪一樣的眼睛裡看出了某種不容置疑的東西,手上的力道就慢慢地、慢慢地鬆懈了。
荼兆垂下了頭,在他的手離開柔軟的鬥篷布料的時候,那隻生著劍繭的手忽然抓住了它,輕輕鬆鬆地將地上的少年郎拎起身來,單手壓在他肩頭,朝一旁神色且驚且疑的荼氏眾位長老們淡淡地頷首,隨手掐了個訣便帶著荼兆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廣場上一片死寂,荼氏年高德劭的大長老一張褶皺遍布的臉上不帶任何神情,而那位掌權人幾乎是在下一秒就驚恐地看向了他:“大長老!那個孽障竟然……”
“噤聲!”已稱得上是雞皮鶴發的老人手裡拄著一支黑沉沉的桐木拐杖,聞聽此言,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頓,攔住了這個後輩將要出口的話,沉沉地說,“那是我荼氏下一任家主,未來的仙尊,豈容得你如此汙蔑?!”
荼氏家主麵色大變:“您?!那荼嬰那孩子——”
從血緣上算來,荼嬰荼兆都是他的侄兒,他們的父親在他們出生後不久就因為狩獵魔獸而身亡了,母親沒過幾年也撒手人寰,可以說這對雙子是他看著長大的。
雖然因為預言的緣故,他對荼兆沒什麼感情,但多年愛護下來,他對荼嬰是真的寵愛至極,說是親生子也不過如此了。
而就在今天之前,荼嬰還是荼氏最為受寵的孩子,是他們捧在手裡疼愛的明珠,是擁有絕佳資質和光明未來的天才,更是荼氏的下一任家主……
中年人聽著大長老不帶感情的冷酷話語,臉色青白不定,最終忍不住道:“阿嬰那孩子……也是您看著長大的……”
大長老古井無波的眼神裡多了絲複雜情緒,他歎了口氣:“這話以後彆說了,荼嬰回不來了,還是被魔尊帶走的,這件事的後果有多嚴重你不明白嗎?如今幸好有另一個孩子被仙尊看上,這才能保住荼氏,你難道要荼氏也跟著一起送葬嗎?”
中年人進退兩難:“可是難道就不管——”
大長老見三番兩次勸告無用,聲音也變得冷硬:“好了!這話以後休要提起!以後荼氏就當沒有荼嬰這個人!明日開宗祠,把那個孩子——他叫什麼來著?把他的名字加上去,就寫在你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