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八)(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8154 字 10個月前

大門轟然洞開,幽深的祠堂中卷起了無聲的風,在地上攏起無數個小小的不為肉眼所見的風渦,帶動四處懸掛垂落的帷幔如有生命一樣翕動漂浮,在燈火飄搖的祠堂裡鼓蕩出搖搖曳曳的幽影。

明明是懸掛著烈日的白晝,祠堂中卻像是盛著一個永不見日的黑夜,數千盞燈火照亮這居於人間的幽冥之地,在一眼看不見儘頭的林立高台上,無數的黑色靈牌無聲地排列似荒疏林木,用金色墨跡書寫的文字在重重燈火下拉出濃重晦澀的暗影,像有不願轉生的亡靈盤桓其上,於那不可見的另一世發出空洞幽冷的笑聲。

荼兆站在祠堂外的陽光下,身體被照得溫暖,心中卻掠過了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這寒意如蛇般纏繞著他的脊骨,在他耳邊嘶嘶吐出狹長蛇信。

祠堂中隻有寥寥數人,荼兆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男女各異,甚至有不到人腰高的孩童和麵貌美麗的女子,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蒼老了。

是的,蒼老。

不論是麵貌稚嫩的孩童還是笑意盈盈的美人,豐盈的肌膚和年輕的美貌下,那雙眼睛如出一轍地帶著厚重混沌的蒼老感,像是被歲月的齒輪無情地碾過,帶著日暮斜陽般的渾濁,這雙眼睛放在垂暮老人的臉上一點違和感都沒有,出現在一個稚齡幼童身上,反而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荼兆看著他們,卻忽然想起了此刻正在主院裡打坐調息的仙尊。

那位高居於修真界巔峰的仙人,伴著山河蒼穹,鬥轉星移,已經活過了數千個年月,但他的眼睛卻是全然的清澈,裡麵有霜雪似的寒意,這霜雪也同時凝固住了那一顆澄明的劍心,讓他走過了漫長的歲月而依舊如同赤子。

天上的劍仙愛昆侖風雪,也愛萬家燈火。

——那是他的師尊。

荼兆帶著點隱秘的驕傲在心中這麼想著,看向祠堂中諸人的視線也變得平和。

拄著長拐的大長老驚疑不定地掃視了一圈門外的少年,在方才一瞬間,他好像感知到了對方身上出現了一點奇妙的變動,仿佛有什麼宏偉闊大的東西降臨到了他身上,儘管隻有短暫縹緲的一刹那。

溝通天地?

這個念頭在大長老心裡一閃而過,很快被他自己壓到了心底。

不,不可能,這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甚至還沒有開脈,他怎麼可能做到無數天才都做不到的事情?

遠在荼氏宅邸主院的仙尊睜開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這邊:“他在想我?”

溝通天地,聽起來是一件頗為神妙的事情,但在天道的角度來說……

溝通天地的字麵意思,就是和天道對話。

無數的修真者拚儘全力都想要得到觸碰天道與法則的機會,以求得自身修為精進,身合道法,但他們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這樣的機遇,不過對於這幾個氣運之子來說……

他們隻要隨著自己師尊的言語行動而為,就是實打實的身合道法,真正的“溝通天地”。

畢竟還有誰,能比天道更了解自己?

又有誰,能比天道更為了解其分化出來的七道真諦?

荼兆不過是稍微想了想明霄劍主,連深入探究都沒有達到,就已經隱隱達到了溝通天地的程度,被“溝通”的天道好奇地看了那邊一眼,也沒有再多做深究,繼續閉上眼睛治愈這具化身的傷。

站在祠堂內的幾人都是一生護衛荼氏的長老們,他們大多深居於祠堂內,輕易不會出來,隻有在麵見新任家主和荼氏有大難時才會出現。

這點荼兆當然不知道,不過他也不是什麼不知事的孩童,在看見那位大長老時,他就隱隱意識到了什麼,步子停在距離祠堂數丈遠的地方,與祠堂內的人們遙遙對望。

“孩子,來。”大長老溫和的聲音和天下所有慈愛的祖父一樣,他朝荼兆招招手,微笑著說,“這幾位前輩,都是我荼氏的守護者,你該來見見的,以後你還需要他們幫你坐穩家主的位置。”

荼兆心中那種預感成真了。

但他臉上並沒有顯露出大長老想象中的興奮,甚至連一絲肉眼可查的喜悅都沒有——他的臉色反而蒼白了一點。

“……阿嬰呢?”

祠堂前的少年壓著聲音,輕輕問。

大長老神色不動,眼裡閃現出一絲憐憫歎息:“阿嬰是個好孩子,可是荼氏不能有一個與魔族有瓜葛的家主。”

荼兆的手指抽動了一下。

不能有一個與魔族有瓜葛的孩子,於是阿嬰生死未卜的時候,他們就想著要將阿嬰踢出荼氏了麼?

——他們之前明明那樣疼愛阿嬰,明明那樣愛重信任他!

荼兆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麼,他隻覺得麵前這些實力強橫的人,十分可怕,比那些話本中說的嗜血凶殘的魔族,還要可怕。

“就像是之前,你們對我那樣?不能有一個和魔族有瓜葛的孩子,所以我甚至不能在族譜上有自己的名字……就像這樣嗎?”荼兆望著他們,聲音不穩,嘶啞得有些將要破裂的質感,乾淨透明的眼裡有幽幽的火焰在灼燒。

大長老為他話語裡的怨恨微微蹙了一下眉,不過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他在叫人找來荼兆之前就了解過了這孩子過去十五年的經曆,因此對於他的憤恨全然理解,也並不指望能用寥寥數語化解這怨氣,倘若荼兆釋懷得這麼快,他反而要好好斟酌一下自己的決定了。

“之前是我們做得不對。”高高在上的大長老滿懷著歉意對這個孩子說,“族譜中已經加上了你的名字,就記在族長一支,你過去沒有的我們會雙倍補上,荼氏過去十五年對不住你,但是修真者歲月漫長,你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來見證我們的誠意。”

這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努力將脊背挺直,言辭懇切:“將來你入了道,就會發現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淩駕於個人情感之上,你的家族是你的後盾,你可以怨恨它,但是你決不能背棄它。”

他仿佛注意到了荼兆眼裡的不為所動,輕描淡寫地說:“——否則,你有什麼依仗,能在劍主身旁,獲得獨一無二的地位呢?”

這句話仿佛鳴雷,炸響在了荼兆耳旁,他霍然抬眼,死死盯住了大長老的眼睛。

那個麵如孩童的荼氏老祖笑了起來,他手腕上盤著一條細如竹筷的金色小蛇,他正用大拇指輕輕撫摸著小蛇的頭顱,像愛惜自己最珍貴的珍寶:“劍主啊……那可是修真界所有修者的向往,老身幼年時,也曾夢想著能拜在明霄劍主門下,做他的親傳弟子呢,如果當時有這個機會,就算是獻上所有的東西,哪怕是一整個家族的力量、財富,老身都不會眨一下眼。”

他的聲音也和孩童一樣清脆活潑,這讓他在說出“老身”這個自稱時,有些不倫不類。

隨後,他繼續說:“不過老身能想到,哪怕是在現今,倘若有這個機會,會有更多的世家大族,更多的龐然大物,願意這麼做吧。”

他的言下之意清晰得根本不需要荼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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