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宗大會召開當日,昆侖山脈全線封閉,太素劍宗弟子全部回到宗門,護山大陣開啟,一開就是整整七日。
各派掌門語意激烈,大致意思就是要在魔族尚未恢複實力之前先下手為強,再次封印魔域,至少要想出一個對付魔尊鳴雪的方法……
便是修仙的仙者,在開會的時候也大多是吵吵鬨鬨的,甚或說到氣頭上還會直接出去打一架,漫天寶器靈光飛舞,幾刻鐘後回來又是仙風道骨出塵脫俗的謫仙人。
此次大會佛宗沒來人,據說是因為唯一能代表整個佛宗的佛子正在遊曆天下;巫族那邊也沒有派人來,回函說是巫主因為徹夜觀星又病了,巫族正全族出動去給他們的巫主尋找配藥的靈植。
佛宗一向很隨大流,這群實力超群又脾氣憨厚的大和尚們雖然沒來人,卻隱晦地表示了不管商討出了什麼,佛宗都願意出一份力;而脾氣桀驁的巫族在回信裡字字句句都充滿了愛咋咋地的煩躁——在他們巫主生病期間,不管是誰上門都隻會得到這個待遇,據說若非明霄劍主是他們巫主的好友,前去傳信的弟子當場就要被牽星繩栓到危樓的飛簷下“以儆效尤”了。
荼兆站在明霄背後,聽見下麵掌門人們仔細琢磨著要怎麼封印魔域,怎麼將魔尊鳴雪引出來囚入鎮魔塔,不由得擔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師尊。
白玉京場地廣大,眾修者手段齊出,禦劍為座的、騎著靈鶴的、騎著毛筆扇子乃至掃帚的都有,仙姑們大多會矜持地選擇稍微好看些的靈器法寶,如飛花宗的宗主流素仙姑的鳴花琴,還有明霄的師妹明頤仙姑選擇的扶雲舟。
各種器具大小形貌不一,從活的到死的、漂亮的到獵奇的應有儘有,各色霞光明彩閃爍升騰,幾乎占滿了半片白玉京的天空。
明霄沒有選擇腰間那柄古樸的長劍,也沒有挑什麼光華璀璨的法器,隻是和往日一樣,令弟子將他坐慣了的那隻檀木靠背椅搬了出來,放在數丈高的白玉台之上。
在各式各樣能防禦能攻擊能吞吐靈氣的法器中間,連個靈物都算不上的靠背椅簡直低調樸素到有些可笑——它甚至連基本的禦空功能都沒有!和凡人的椅子一模一樣!——不,它的的確確就是凡人的椅子。
但是因為這把椅子上坐著的是明霄劍主,所以沒有人敢於嘲笑它,大家甚至不約而同地壓低了法器的禦空高度,硬是讓禦行九空的靈器矮了那把椅子一頭。
——這世上有誰,敢飛在明霄劍主頭上呢?
坐在這把椅子上的明霄劍主一直保持著冷淡的神情,好像在聽他們說話又沒有在聽,儘管他們在說著要如何抓捕囚禁的那個人是他的弟弟,但他始終一言不發,深衣襟口束住了他的脖頸,大袖遮住了他搭在扶手上的雙手,他此刻的表情一點破綻都沒有,站在側麵的荼兆卻隻覺得心驚。
他是見過師尊和鳴雪……師叔當麵的,他們之間的情況看起來是在不像是單純有著血海深仇那麼簡單,更確切地說,他的師尊明明還仍將師叔看做自己的弟弟——應當保護、疼愛的弟弟。
他們在下麵談論著要怎麼對付鳴雪師叔,師尊還被默認當做主要戰力……
他現在應當很難過吧?
一方是扶持護佑了這麼多年的煌煌正道,一方是自己陰差陽錯不得不與之為敵的弟弟,這樣的折磨已經有過一次了,現在又要來第二次嗎?
荼兆看著師尊始終靜謐地垂著的眼簾,心裡忽然有點悲哀。
……他,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同情師尊,阿嬰和他,現在不也是這樣的嗎,而他甚至連阿嬰的消息都得不到……
台上的荼兆思緒萬千,一旁的明霄卻在神遊太虛。
他不說話,彆人也當他是在沉思,不敢貿然扯著他要他開口,又有幾位長老出麵,因此直到七日後萬宗大會快要結束,明霄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各位掌門人商討到了最後,意識到最有說話分量最重的明霄還一言未出,不由得紛紛將視線移了過去——他們已經討論出了對策,但是倘若實力最強悍的明霄不讚成,那麼這個對策也隻能是笑話。
穿著一身鴨卵青色長裙的明頤隻是一抬頭就知道自家師兄定然是又出神了,抬起袖子捂住嘴,偷偷向著師兄傳音入密:“師兄?!醒醒啦!下頭說完了!”
明霄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一震,好在他養氣功夫極到家,神情還是八風不動,仿佛是從沉思中終於回轉來,望著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冷靜道:“便這麼做吧。”
其實這大會有沒有他都一樣,不管他們討論出了什麼結果,他都會接受。
天道始終記得自己的目的是要將幾個弟子養育成各道之主,他不想也不應該去乾預各道之中應當發生的大事,頂多就是在自己的幾個化身之間動動手腳……
等一下,如果要和魔域打起來的話,他還得想想怎麼安排下麵的發展,或許讓鳴雪身死道消更合適一點?那就得讓鳴雪適當地示弱了……
白衣的仙尊又開始走神。
“吾等願以太素劍宗為首,共克魔域!”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站起來大喝道,他身高九尺,肌肉虯結,顯然是專走體修一脈的路子,說話也直白得很。
他的話音剛落,陸陸續續便有人表態,無非是以太素劍宗為首雲雲,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套話,明霄聽得煩悶,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情,扭頭就走了。
激昂的明誓聲有片刻的卡殼,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繼續了下去。
荼兆跟在明霄身後匆匆退場,兩人直走到了聽不見身後喧鬨的地方,荼兆絞儘腦汁想開個新話題:“……師尊,那位巫主——”
他的話沒有說完,走在前麵的明霄忽然回神了似的,朝他側過臉:“過幾日折桂宴就要開始了,你也應當上去試一下,你入道不久,失敗了也無妨,隻是要對這些事情有所了解才行。過一會兒便去尋你明頤師叔開藏劍閣找一把劍吧,其他也不必學,依舊練好回風十三式就行。”
荼兆認真地聽著他的囑咐,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在太素劍宗,便是連宗主的弟子也不會有十分好的待遇,相反,旁人會因此而更加苛求他,荼兆這幾日跟隨內門弟子們練習早課,已經體會到了諸位業師對他格外嚴厲的標準和要求,自然是不敢懈怠。
明霄說完了自己要說的,才想起來剛才好像打斷了荼兆的話,於是很耐心地問他:“你方才想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