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霄收劍,落在鳴雪最後站立的地方,看著地上那一小灘血跡怔了一會兒,麵無表情地抬手,比方才更為磅礴的靈力從他手中湧出,宗主令應召淩空懸浮,聽得他不帶情緒起伏地下令:“開啟護山大陣,禁止出入,眾弟子成隊行動,排查所有可疑人物。”
他的聲音隨著宗主令的效用在每個弟子耳邊響起,所有人心神一凜,同時應聲:“是!謹遵宗主諭令!”
仿佛是天幕倒張,蒼藍的結界從最偏遠的山峰升起,沿著整條昆侖山脈倒扣下來,水波懸浮般美麗的陣法上有無數玄妙字符若隱若現,如鎖鏈環環相扣,將整座昆侖山攏入懷抱。
無數麵水鏡隨著結界的張開而轟然破碎,借著水鏡在萬裡之外觀看此方動靜的大能們麵色沉凝,方才看到的東西已經足夠他們重新審視明霄劍主的立場了。
他們不能否認明霄在之前與魔域的戰爭中有不可抹除的功勞,但是……但是光從今天他和魔尊鳴雪的互動來看……
——明霄似乎還對鳴雪存有舊情。
明霄抿著唇,方才與鳴雪的對峙令他心情惡劣極了,白衣仙尊垂眸淡淡看了一圈周圍,與他對視的人都不由自主低下了頭,一個模糊的念頭從他們心頭掠過。
仙尊不笑的時候,和那位魔尊實在是太相似了。
這種想法實在是危險極了,隻不過此刻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明霄抬起腳,身形一動,倏忽之間便從數十米外出現在了荼兆麵前,他掃視一遍荼兆上下,將一瓶丹藥扔進荼兆懷裡,語氣簡短:“服藥。”
荼兆硬抗了善君兩次充滿殺意的攻擊,表麵不顯,體內已有了暗傷,明霄見他接了藥瓶,沒有再看他,而是轉過身,居高臨下地審視了一番在場的所有人。
修真界的領頭人與魔域之主有私下往來,甚至還是在萬宗大會剛開完的敏感時刻……
他們說了什麼?圍剿魔域的計劃有沒有泄露?千年前的那次戰役,明霄劍主將鳴雪封印——為什麼隻是封印而不是殺死?他是不是留手了?
儘管知道這種可能性不高,但是眾人的心思還是亂了起來。
不少人眼神閃爍著避開了明霄的視線。
高高在上的仙尊長久以來在他們心中都是十全十美的形象,一旦這形象裂了縫隙,各種各樣的遐想就會千百倍地反噬回來,將完美的仙人拽下雲端。
明霄麵色冷硬:“魔尊此次入昆侖,確有要事,但不能免去本尊包庇之嫌,本尊於此自願領罰,於昆侖抱靈泉下思過三年,此間事務,交付諸位長老共商。”
此話一出,彆宗弟子還滿臉不解,太素劍宗的弟子們卻同時麵色大變。
抱靈泉!
這是太素劍宗最嚴酷的刑罰,尋常弟子犯錯多是以完成宗門任務相抵,嚴重點的會上思過崖,再嚴重點的才會有各種體罰,而抱靈泉……這是針對位高權重且犯下了不可饒恕之大錯的人的刑罰,隻是維持了受刑人的體麵而已,其中痛苦之處連宗門弟子都不忍提及。
抱靈泉上次啟用是在數百年前,懲治的是一位不慎泄露了宗門機密的長老,他造成了十數名弟子的重傷,本應被剔除靈脈遣出宗門,因其多年來為宗門儘心竭力勤勤懇懇,兩廂抵過之下,判他於抱靈泉中思過一年。
一年後這位長老出來,修為倒退兩個大境界,連劍都拿不起了,轉而去了分管內務的峰頭。
這件事被傳遍了整個太素劍宗,由一代代師兄告訴同門的師弟妹,警告他們遵守門規不得行差踏錯,否則悔之晚矣,但是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這刑罰,竟然是太素劍宗宗主給自己判的。
“宗主……”有長老下意識地要出聲勸他,被明霄看了一眼,不得不閉上了嘴。
“除此之外,鳴雪此行,為的是魔域中斷裂深淵出現的狀況。”明霄拂袖,靈氣翻卷之下縮地成寸,轉眼已經出現在白玉京的宮殿中,數十名長老與尚未離去的萬宗大會與會者們在明霄鳴雪對峙時就已經現身此處,鳴雪離去得迅速,他們隻能彙聚在白玉京中,等待明霄劍主給出解釋。
白衣大袖的仙人倏忽出現在大殿中,衣帶當風的踏上主座,麵無表情:“魔尊說,魔域之中的地裂深淵正在擴大,其中魔氣翻騰,已有零星魔獸爬出。”
這句話一出,在場的人都麵色微變。
地裂深淵的名聲他們都聽說過,裡麵是混沌極惡之地,有無數凶殘暴戾的魔獸孕育其中,這些魔獸神智未開,喜好食人,無論是魔族還是仙界修者,皆來之不拒,而且它們隻要出現必然形成魔獸潮,所過之處屍骨不存,殺之不絕,是比魔族更為可怖的東西。
據說在魔族一統之前,地裂深淵就異動頻頻,常有魔獸出現食人,後來魔域統一,鳴雪清掃了地裂深淵附近,在附近建立了魔宮,親自鎮壓看守地裂深淵,逐漸讓魔獸這個名詞被很多人所遺忘。
但是對這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家夥來說,魔獸的可怖威名,仿佛還在他們耳邊時時響起。
“——是真的嗎?”最先開口的老人須發花白,表情嚴肅,“是否是魔尊為了脫身而想出的奸猾詭計……”
明霄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老人悚然一驚,下意識停下了話頭。
明霄將視線轉移,平靜地說:“鳴雪雖言行恣肆,卻不是不識輕重的人,他不會拿這種事情做玩笑,更不會誆騙我。”
他語氣平平,言語裡斬釘截鐵的意味和深厚的信任感卻做不得假,下麵數百人皆心神一凜——明霄劍主竟如此信任魔尊?
這個認知讓他們的神情各異,有人先一步出言:“仙尊是不是太過於信任魔尊了?您是太素劍宗宗主,正道魁首,怎可如此信任一個魔族!”
明霄抿緊了嘴唇,半晌才慢慢地說:“此言有理。”
下麵的人表情略有鬆動,便見明霄站了起來,白衣垂在光潔的地上,一劍能擋天下人的仙尊臉色蒼白堅硬,如冰雪凝固一般:“但明霄信任他,並非因為他是魔尊,而是因為他是明霄的弟弟,他是我的手足,此生絕不會欺騙我。”
他說出來了!當著天下宗門的麵說出來了!
明霄是正道魁首,他的顏麵是眾人必須維護的,在此之前,他們雖有職責,但卻都默契地繞過了明霄與鳴雪的關係,雖然二人雙生血脈的關係為眾人所周知,但這畢竟還是明霄完美形象的“汙點”之一,是他們恨不得剜去的東西,哪裡會提起。
可是明霄卻自己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了。
這讓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不大好看。
知道是一回事,當麵揭出來是另一回事。
飛花宗的流素仙姑微笑著擺手,淺青色廣袖長裙拖曳在地麵上,綻成一朵蓮花般柔美的姿態:“仙尊的心情我們都知曉,不過地裂深淵實在是大事,僅聽憑魔尊一麵之詞似乎也不妥當……”
明霄冷淡地打斷她的話:“明霄將入抱靈泉思過三年,諸君若不信明霄,自然可以前去魔域求證,隻是為護佑修為低下的弟子和人間散修,明霄在此請各派提高警惕,守望互助,若魔域有難,魔獸入侵凡間,必將造成大難。”
眾人沉默起來,明頤皺眉:“師兄並無大過錯,魔尊前來為的是正事,怎麼能責怪師兄徇私?於情於理皆不能對師兄處以這等嚴重刑罰……”
有人點頭讚同,有人默不作聲,明霄溫和地看了眼自己的師妹:“明霄為太素劍宗宗主,本該以身作則,在鳴雪出現時便應上報宗門……我當時行事,的確有私心,受此刑罰理所應當,明頤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