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台位居昆侖半山腰,三麵皆無防護,下方就是懸崖,雲海漫卷鋪陳的腳下,遠處是絕無山峰滯礙視線的天穹曠野,一眼望去能直接與日月星辰接壤。
每日晨光熹微之時,太素劍宗的弟子們就會聚集在問道台開始早課,太素劍宗的太素劍法,宗門上下皆要修習,領頭帶他們練劍的就是弟子中最為出色優秀的人。
數百名弟子齊齊揮出一劍,一招普普通通的斜刺也因人數眾多而揮舞出了氣壯山河的勢頭。
雲台之上的早課很容易讓弟子們生出放馬天下的豪情,這樣的豪情在接觸到上首宛若遊龍驚鳳般動作行雲流水的人時,會更猛烈地化為被鼓勵了似的激情。
弟子們都用仰慕的眼神望著那個仗劍而舞的青年,同樣的動作,他做出來就是比彆人更加的輕盈、更加的靈動、更加的流暢,每一招每一式裡都帶有熠熠生輝的璀璨光芒,再平凡無奇的劍式,由他使出來,也像是被賦予了靈魂一樣。
“荼師兄上個月是不是又突破了?”早課間隙,有弟子悄聲問,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崇敬。
“我聽聞荼師兄已經到靈嬰境了……”他的同伴小聲感歎,“明明荼師兄上山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不過三年,竟然就已達成了這樣的成就……”
三年之內連破三個大境界,碎丹化嬰,這樣的修煉速度絕對稱得上是恐怖,當初對於明霄劍主收一個默默無聞的孩子為弟子的質疑聲,在這三年裡被擊得粉碎,在這樣的修煉速度麵前,沒有人再敢提起之前那些捕風捉影的謠言。
“隻可惜荼師兄總是冷著臉,看著實在太不好接近了些……上個月還有師妹想給他送丹藥法器來著,對上那張臉就說不出話來了……”
弟子們互相交換著八卦,一邊感慨荼兆非人的修煉速度,一邊羨慕他的女性緣。
“誰叫人家長得好,就是……就是神情冷的太像宗主了些……”
有人說了這麼一句話。
現場驟然安靜了片刻。
宗主被關入抱靈泉一事宗門上下皆知,三年裡少有人提及,也不能說是感到恥辱,就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麵對犯了錯的尊長。
“說起來,宗主是不是就要出來了?”短暫的寂靜後,有人輕聲問。
“……大約就是這段時間了吧?我過幾日便要去凡間輪值,怕趕不上宗主出來了。”
“共同防線輪值?這麼算起來我也快了……希望這次能活著回來……”
談及生死,弟子們的語氣不由得沉了下來。
防線當然不叫共同防線,它有一個很長很官方的名字,不過因為這個名字又長又官方,還拗口得很,沒有幾個人願意去記,叫來叫去,就叫成了“共同防線”。
修者與魔族共同建立的對付魔獸的防線,直白又好記。
這條防線建立於三年前,發起人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魔尊鳴雪——不過多數人都會在後麵心領神會地補上那位沉在抱靈泉中思過的仙尊的名字。
共同防線構建以來,各宗派都要派遣弟子定期前去輪值,一年前,魔宮後的地裂深淵暴動,數不儘的魔獸傾巢湧出,黑壓壓鋪天蓋地占據了半個魔域,魔尊帶著魔族清掃了大半年,還是讓一些魔獸逃出了包圍網,潛入了凡間。
魔獸在凡間可算得上是如魚得水,沒有了殘暴難啃的魔族擋在前頭,魔獸們幾乎是來到了快樂的天堂,屠戮吞噬永不止歇,短短數日內就使得方圓數百裡內的村莊不聞雞犬聲。
這下子,所有人都被迫重視起了這條防線。
原本他們還對此抱有漫不經心的想法,見到魔獸造成的巨大災難後,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問道台上白衣垂曳的青年遙遙向這邊投過來一眼,又不動聲色地轉了回去。
這麼點兒距離,對靈嬰境的修士而言就像不存在一樣,不過荼兆已經習慣了弟子們在下麵對他的議論,他不在意這些,若不是他們提及了師尊……
師尊。
荼兆想到這兒,略微頓了一頓。
三年前師尊入抱靈泉後,他臉上就漸漸沒了什麼表情,指點他修煉的明頤師叔常常抱著裂月刀,滿麵愁苦地看著他,嘴裡咕噥著些不清不楚的話,大約就是“怎麼教出了個小號的師兄來”“等師兄出來了我要怎麼和他交代”之類的東西。
荼兆並不覺得像師尊有哪裡不好。
他要趕快強大起來,要爭分奪秒地修煉,頂著一張無甚表情的臉可以讓想要結交他的人自動退卻,省下了不少無用的交遊往來的時間,比笑臉迎人好得多了。
荼兆抱著劍,再次在心裡算了一遍師尊出抱靈泉的日子。
下個月初八,距離那天,正好三年。
問道台的早課結束,荼兆當先掐著輕身訣下了山,照著往日的習慣往白玉京太虛宮走。
宗主不在,太虛宮便空置了,上麵留的結界還在,除卻受到明霄承認的少數幾人外,彆的人進也進不去。
荼兆踏進太虛宮,挽起袖子,從庭院裡提了一桶水,開始認認真真地打掃房間。
他沒有掐除塵訣,就像是凡人一樣,蹲在地上,用打濕了的抹布擦著地磚,擦著桌椅。
這場景要是被外人看見了,絕對會忍不住摳下自己的眼珠子試圖清醒一番——太素劍宗最有前途的修道者,年紀輕輕便突破靈嬰境的絕世天才,竟然和凡人一樣挽著袖子擦地板?!
荼兆將臟了的抹布扔進水桶裡,板著一張臉認真地清洗揉搓了一番,擰乾淋漓的水,再次悶頭擦起來。
說不上是喜歡,但他在乾活的時候,能放空自己的心,讓自己安靜下來。
就像是幾年前被師尊從荼氏撿回來之前,他就習慣了乾各種粗活,乾活的時候他不必去想任何其他的事情,說來有些可笑,這三年裡的三次大突破,有兩次都是出現在他擦地板的時候。
擦地板令人心情愉悅乃至突破,這件事說出去估計要讓無數的修者吐血三升。
荼兆盤著腿坐在地上,彎腰認認真真蹭著地板縫隙,連一絲一毫的灰塵都不肯放過。
明頤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個場景。
她的腳步停了一下,臉上露出了點無奈,修真界有奇葩愛好的修士多了去了,有特彆愛做飯的丹修,有喜歡種菜的體修,師侄不過是喜歡打掃房間而已,愛打掃房間的劍修……明頤沉默了一會兒。
反正劍修都是頂天的能打,她師侄是能打中的能打,有人多嘴多舌的話,打服了算完。
明頤隨手抄起立在邊上的笤帚,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地板——不是她愛乾活兒,而是當你和一個不停打掃衛生的人在一起的時候,隻要你還有點羞恥心,就不會放任自己坐著的。
“師兄下個月就要出來了,我記得你好像也輪到了防線的排班?”明頤問他。
荼兆低著頭還在摳地磚紋路裡的灰塵,聞言淡淡嗯了一聲:“怕是見不到師尊。”
明頤想了想:“倒不是見不見得到的問題……”
這個明豔大方的女子臉上顯出了一點真實的愁容:“你可能沒有概念,但是以前凡是從抱靈泉中出來的人,莫不是修為大退,之前出來的那個長老,連劍都拿不起了……”
她停下話頭,神情裡多了點憂鬱。
這三年來,明頤每一天都在害怕明霄從抱靈泉中出來後會修為大減,更甚至……天下最厲害的劍修若拿不起劍了會怎麼樣呢?被譽為萬劍之主的仙尊,如果連引以為傲的劍都再也拿不起……
明頤不敢去想這個後果,隻能拚命祈禱上天能憐愛師兄,不要讓他經受這樣的折磨,同時開始找尋能減輕抱靈泉對人體傷害的藥物。
荼兆聽見這話,正在細細摳地磚的手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