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的劍仙沒有持劍,他雙手空空攔在鋪天蓋地的魔獸和倉皇的修士間,身形單薄,他整個人還沒有魔獸一個爪子大,站在它們麵前的樣子仿佛是風中飄零的柳絮,渺小得不可思議。
然而沒有人敢於輕視這個人。
他周身的氣勢節節攀升,攔在這群巨獸麵前就像是汪洋大海被束縛在狹小的空間內,海水奔騰咆哮,令人顫栗的氣息從他身上升起,原本分散的魔獸們同時將眼睛對準了他。
金黃渾濁的豎瞳一收一縮,調整著焦距,最終攏為細長的一條線。
貪婪狂暴的凶獸們都將分散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這個可口強大的食物身上。
修士們瞪大了眼睛望著上方,飛行的法器在這樣凶狠的靈力撞擊中完全無法使用,除卻這群魔獸和放出靈力威壓的明霄外,所有人都隻能站在地麵上。
荼嬰咳嗽著,吐出嘴裡的血,從儲物袋中抽出那振小雪天劍,努力提高聲音:“明霄仙尊,師尊囑咐我將小雪天帶來——”
他的話說了一半,在聽到“小雪天”的時候,一直和魔獸們對峙著的明霄就順著聲音低下了頭看了過來。
仙人的眼神寒涼如冰雪,在接觸到那振長劍後凝固了片刻,而後才向著這邊抬手——
安靜無聲的長劍倏然嗡鳴起來,明明是死物,此刻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情緒一般,喜悅地震顫著,驟然淩空而起,化作流光飛向了明霄。
握著手中這振闊彆了數千年的佩劍,明霄臉上卻沒有多少笑意,他的眼神落在劍身上,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將小雪天看了一遍,而後目光在荼嬰身上一點,嗓音裡帶了些許喑啞:“……他讓你來?”
荼嬰一瞬間有些遲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明明是不需要問的問題,從明霄劍主口中問出,仿佛隻是竭力冷靜下的隨意一問,帶了點彆的意味。
他沒有問鳴雪為什麼不自己來,也沒有問鳴雪在哪裡。
就好像他篤定了鳴雪已經回不來,因為他知道隻要鳴雪還活著就不會將小雪天交給彆人。
這個認知讓荼嬰有些絕望。
明霄不再看他,手中的長劍泛出銀藍色靈光,這光芒愈發明亮,好像有一枚太陽在戰場中央升起,隻是這太陽是冷冷的銀藍色,到了最後,澎湃可怖的靈力彙聚成的日輪光芒已趨近茫茫的白,荼嬰幾乎要疑心自己會不會在這光芒中瞎掉。
連那些全無理智滿心嗜殺的魔獸都像是感知到了這種恐怖的力量,不安地躁動起來。
“師兄!師兄——停下!師兄——”
聲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從後方傳來,明頤瘋狂地催動著腳下法器,向這邊飛馳而來,她在水鏡中看見師兄忽然出現時整個人都懵了,明明……明明還沒有到抱靈泉開啟的日子……
大概是明霄留給她無所不能的形象過於深刻,明頤驚奇地發現她其實並不是非常在意師兄是怎麼提前出來的,她隻知道現在師兄很危險,所有人都隻看見了仙尊降臨救了他們一命,難道就沒有人看見他此刻明顯無法控製自己靈力外泄的危險情況和過於慘白的臉色?
她不信師兄強行從抱靈泉中出來會一點後遺症都沒有,而且抱靈泉那可怕的效果到底對師兄造成了什麼傷害?她什麼也看不出,但因此才更為恐懼。
這樣的恐懼在她拚命趕往明霄所在之處卻看見那團灼熱龐大的日輪時,達到了巔峰。
恐怖的靈壓讓明頤都不得不按下法器,她再往前一步就會被卷進這暴風一樣無差彆扭轉的渦流裡,憑借著良好的視力,她能看見離明霄最近的那幾隻魔獸感知到了什麼似的正在掙紮著要往後退,然而這個渦輪卻還在膨脹、膨脹、膨脹……
明頤的心開始顫抖起來。
這樣恐怖的力量,師兄全盛時期要達到都顯得困難,何況是現在的他?
“師兄!師兄停下——師兄!”
明頤尖叫著試圖阻攔那個男人,但是正如荼嬰不可能勸住鳴雪一樣,她也不可能勸住打定了主意的明霄。
這對雙生子表麵上一點都不一樣,實際的性格其實相似的可怕。
都是固執、一意孤行、傲慢而矜貴的存在。
隻是一個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出來,另一個則用層層權勢和平和言行包裹住了這些堅硬鋒利的東西。
那輪由靈力聚集而成的太陽中心是麵無表情的明霄,他正在用著最冷靜的心態做一件最瘋狂的事情——向著外界打開他的丹宮,讓寄居其中的元嬰直接吸收外界遊離的靈力,將它們不斷壓縮、壓縮……
這個過程會讓所有修士直呼瘋子,元嬰是最為珍貴脆弱的存在,修士修煉就是一個將外界駁雜的靈力導入體內提純成乾淨靈力而後引入元嬰的過程,讓元嬰直接吸收外界靈力固然能在短暫時間內完成最快的修為提升,但是沒有提純的靈力就是摻了無數砂礫的河流,流入全無防備的血管時造成的傷害絕對是無法估量的。
明霄用這個方法可算是熟練,因為在魔域中,鳴雪就是用了這種方法弄死多半的魔獸的。
想到鳴雪,仙尊的眼神遊移了一下。
他本來以為鳴雪這具化身會死掉,可是事情好像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想到那驚天一擊後發生的事情,饒是天道也有些無語。
不過能活著就是最好,既然鳴雪證明了這個方法不會一下子死掉,那他就可以更放心地用了。
唯一要發愁的就是之後該怎麼收場……不如來個失蹤怎麼樣?荼兆這邊的情況比荼嬰好很多,有明頤的扶持,再加上他本人天賦實力超群,何況數年前明霄就提過這件事,太素劍宗下一任宗主之位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他也無需擔心荼兆。
感知了一下另外一具化身的位置,明霄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神情。
環繞在他身體邊的靈氣已經濃稠到液態化,每一滴水中都蘊含著浩瀚恐怖的靈氣,又因為不加篩選的收攏而顯得駁雜狂暴,明霄努力控製著這股力道,舉起了小雪天劍——
這道劍光幾乎成為了所有修士畢生難忘的一劍。
它割裂了半個天穹,掃蕩了整個寰宇,其浩浩光華和璀璨氣度在在場修士眼中刻下了無與倫比的影子,湛藍的蒼天雲翳儘散,那群烏壓壓鋪天蓋地的魔獸連聲音都沒能發出,就在這搖撼天地的一劍中碎裂成了血雨,猩紅的雨水砸得人睜不開眼睛,饒是如此,地上的修士們也長久回不了神。
他們還停留在那驚豔的一劍裡無法自拔。
這就是萬劍之主的劍麼……
天上地下絕無第二的一劍。
浩蕩的威壓還殘留在空氣裡,這幾近神明的一劍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顫栗著,腳下發軟動彈不得,而回過神來的明頤隻是跌跌撞撞試圖衝過去:“師兄!”
裂月刀插進地麵,明麗的女子用它支撐住自己發軟的身體,眼神焦急地望向戰場。
那一襲白衣實在醒目,揮出驚天一劍的男人脊背筆直地站立在血雨中間,身上的白衣很快被打濕成了暗沉沉的紅,明頤看見他,眼裡綻出了明亮的喜悅:“師兄!”
衣襟散亂長發披散的劍仙忽然佝僂著脊背咳嗽了幾聲,明頤臉色一變,抬腳就要衝上去,明霄卻先一步慢慢轉過了身。
姿容昳麗的仙尊麵色白的異樣,所有人都看出了他此刻的情況絕對與好不沾邊,他嘴角還有一點淡淡的紅,應該是方才沒擦乾淨的血,像是一片零落的桃花噙在唇畔,給那張冷清的臉添上了一點奇妙的色/氣。
“小雪天……交給荼兆吧。”
他聲音低極了,明頤聽見他開口,忽然就害怕得不敢再走近一步。
“我……我去魔域看看,或許能帶他回來。”
仙尊的語氣平靜極了,如果忽略他異樣的緩慢語速,或許他還能維持那種昔日高居雲端的風姿。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情況不大好。
明頤猛然有預感他要做什麼似的,下意識伸手要去挽留他,烏發單衣的仙尊卻比她的反應更快,扔下這兩句話的同時,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屍山血海之間,隻留下一振光華璀璨,剔透如冰雪的長劍。
荼嬰吐乾淨嘴裡被靈氣壓出來的血,拖著魔氣空空的身體走上前去,視線落在小雪天上的一霎,就怔住了。
那柄冠絕天下的劍主佩劍,原本平滑晶瑩的劍身上,此刻布滿了如琉璃跌落後的裂痕,這些蒼白的紋路密密麻麻地覆蓋在玉似的長劍上,將這振漂亮鋒利的劍襯得淒慘而可憐。
劍尤如此,人何甚哉?
荼嬰一時間竟然不敢伸手去摸它,生怕一個觸碰,小雪天就化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