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二十八)(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7775 字 10個月前

鬼蜮的風和著永不止歇的鬼哭徹夜嘶鳴,在蒼茫暗黑的天穹之下,猩紅渾濁的忘川之上,披著大紅衣衫的厲鬼坐在望川台飛簷一角,舉著一張雪白信紙,將它對準暗淡的天際,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辨認著。

鬼蜮沒有日月,照亮起伏不平的土丘的是不知來自何處的微弱光源,不過生活在鬼蜮裡的原住民們並不需要這種光源,鬼都有暗中視物的能力,但大部分鬼都會有意無意地保留一些生前的生活習慣,就像是元華此刻的舉動一樣。

鬼蜮的少君難道會看不清字麼,但他就是要煞有介事地對著光看信,其實這麼一點光也無濟於事,他不過是要做出這麼一種姿態來而已。

“……大、限、將、至。”

他將信紙最後幾個字含在嘴裡,重複念了一遍,而後輕輕歎了口氣。

屬於厲鬼的蒼白手指捏住信紙一角,高空獵獵寒風卷著信紙發出細碎的摩擦聲響,上麵清瘦挺拔的字跡隨著紙張扭來扭去,薄薄的紙張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尖銳的厲風撕裂。

天衡星君大限將至,那麼他的師尊會做什麼呢?

——當然是動用各種手段為天衡星君續命。

那麼他就可以看看,天衡星君到底是不是他的太子殿下了。

元華垂下眉眼,嘴角噙著一點若有似無的笑容,緩慢而認真地將紙張沿著原有的折痕一點點折回去,順便撫平了上麵的褶皺,指尖輕輕一彈紙鶴的腦袋,將它放在手心托舉到麵前細細端詳了片刻,眼裡流露出了些許的遺憾和不滿。

可惜還要把它給師尊,不然就可以偷偷扣下來了,他還沒有見過太子殿下折紙鶴呢。

要不自己折一個給師尊?

元華心思散漫地想著造假的事,一隻手已經誠實地把蔫著翅膀的紙鶴塞進了袖子裡,一邊琢磨著哪個鬼女折紙鶴好看,一邊懶散地從半空落了下去。

望川台上睡覺的鬼王還保持著和他離開時一樣的姿勢,依靠著暗紅的立柱,雲墨一樣寬闊的大袖在風裡被吹卷出各種各樣的形狀,望川台上有結界,元華想離開就必須從他身旁經過,紅衣厲鬼歪著頭想了想,慢吞吞地雙手揣在袖子裡離地飄了過去。

他飄到一半,就覺得自己的袖子仿佛被重物鉤住了,不過望川台上哪裡來的重物?

元華站立在原地,想了想,也沒有回頭,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並指將自己的衣袖一劃,柔軟的布料落地,他抬腿就要走,腰帶又被那個重物墜住了。

元華:“……”

他倒是想把腰帶也割斷,但他肯定,隻要他敢把腰帶割斷,馬上就會迎來愛的教育。

“看完了麼?”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十分有耐心似的溫柔詢問。

元華沉吟了片刻,終於回頭,對上一張綺麗美豔唇色殷紅的臉,那張臉上掛著醉人的笑意,他視線往下移,就看見鬼王從寬大衣袖裡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經心地勾在他的腰帶上。

鬼王輕聲細語:“誰教你偷看我的信的?”

他像是怒到了極致,反而笑容甜蜜起來,語氣憐愛如耳語:“——難道是你那位君子端方的太子殿下麼?”

元華霍然抬起了眼睛,直直盯著希夷君盯了半晌,有那麼一霎那,他的眼睛都不自覺轉變成了幽深如枯井的黑,十指輕微動了一下,指尖彈出尖利帶毒的鬼爪。

希夷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他的衣袖,顯然是感知到了他身上波動的鬼氣,不過傲慢的鬼王顯然並沒有把這點威脅放在心上。

在他冷酷嘲諷的視線裡,元華好像隻是停頓了片刻,很快就收起了外露的鬼氣,謙卑恭順地低下頭,將紙鶴從袖子裡拈出來,雪白的紙鶴一露出頭,就撲棱撲棱著翅膀,朝著希夷的方向伸長了脖子。

元華鬆開手指,紙鶴跌跌撞撞飛到希夷的腿上,安靜乖巧地合攏了翅膀。

玄衣的鬼王沒有第一時間去拆那隻紙鶴,他低著頭凝視脖頸修長的小動物,有那麼一瞬間,元華仿佛從他眼裡看到了隱約的恐懼。

——恐懼?天不怕地不怕驕傲任性的鬼王也會有害怕什麼東西的那一天嗎?

希夷君望著落在他腿上的紙鶴,他很清楚在他離開時兄長的身體還不到窮途末路的地步,根本不需要動用紙鶴向他傳訊,這麼短的時間裡,能有什麼讓他這麼著急地傳信過來?

他離開之時,危樓正要去往昆侖,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昆侖山那群劍修實力還不錯,在修真界橫著走也不會出什麼問題,既然沒有危及生命的危機,還會有什麼事呢?

元華從他的遲疑中察覺到了某種東西,忽然開口:“您的兄長給您傳信,說天衡星君——”

“你閉嘴。”鬼王帶了點煩躁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元華從善如流地停下了話頭,看著希夷鄭重地捏起紙鶴,沉默了半晌,將信紙展開。

希夷看著那張信紙,很久都沒有什麼動作,像是凝固了一樣,低著頭一動不動,好像信紙上忽然開出了一朵花兒或是多了幾個他不認識的字。

元華看過這封信,當然知道上麵隻有寥寥幾句話,聰明人說話大概都有一種共性,隻要他們願意,就能在最短的篇幅內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乾乾淨淨,連同妥帖的猜測和推斷都可以總結為短短幾句,隻要一眼掃過去就能看個七七八八,再怎麼慢也不至於看這麼久。

不過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真的像個雕塑一樣站著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沒有。

過了不知多久,一直沉默的鬼王終於動了,他將信紙疊了兩疊,塞進衣袖裡,遠遠看著忘川,不知在想些什麼,這回他出神的時間很短,幾乎隻是片刻的功夫,便打定了主意似的,猛地抬手將一旁的元華抓過來,心平氣和地說:“你看,你偷拿我的東西,算不算是以下犯上?”

這出乎意料的問題令元華愣了一愣,就算是神經病的思路也不會這麼跳躍。

不等他回答,鬼王便自問自答道:“當然算,雖然你是我的弟子,但基本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換了彆人拿了鬼王的東西,現在已經被我扯碎了灑進忘川裡去了,看在你叫我一聲師尊的份兒上,我不欺負你,自己吊上鏈子,去忘川裡待上十年吧,記得到時間了讓人把你拉上來。”

說這話時他語氣輕描淡寫,似乎並不認為把人扔進忘川是什麼嚴酷的刑法,元華對於這樣的懲罰也沒有什麼意見,隻是試圖延遲一下受罰的時間,畢竟他還要去看看鬼王是怎麼救天衡星君的。

“師尊——”

他聲音剛出口,鬼王便像是料到了他要說什麼一樣,飛快地接話:“十五年。”

元華皺了皺眉:“可是……”

希夷君站起來,平靜地截斷他的話:“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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