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阿王率領一隊差役劃著船救人,天上大雨傾盆,海水如浪翻卷而來,好在東阿郡人有不少靠海為生,多數都是水中好手,一見堤壩潰倒,就紛紛駕起了自家的小舟,但饒是如此,洶湧的海水還是吞噬了不少人,大部分小舟根本抵擋不住大水衝襲,一個照麵之下就被卷入了水底渦流之中,活活溺死在了水裡。
東阿王不會遊泳,也不會劃船,他不會傻到搶了行家裡手的活兒發號施令,索性把自己當成了秤砣壓在船上,卷起褲腿拿著銅喇叭朝水麵呼喝找人。
小船上載不下多少人,他麵前堆了半人高的木板,見到有人浮在水麵掙紮,便催船夫打槳過去扔一條木板給他,好讓人伏在木板上歇息片刻,雖然治標不治本,但多少也能救人一命。
“王爺!前麵過不去了!有暗渦!”
駕船的差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扯著嗓子朝東阿王喊。
胖乎乎的王爺懷裡抱著兩條木板,眯起眼睛聽了半天才聽清楚他喊了什麼,擺擺手,沒有過多猶豫:“那就繞路!走到哪算哪!”
“哎!您坐穩嘍!”差役長長呼喝了一聲,長篙入水,小船在翻湧水麵上滴溜溜轉了半個圈,順著水勢如離弦之箭衝了下去,風雨撲了東阿王一臉,他很識相地整個人往兩腿間一縮,把自己團成了一個臃腫的大球,兩手抱住腦袋,好歹算是擋住了一點沉重的雨水。
水麵上無處不在的哭嚎與雨聲混合在一起,屍體隨水衝向下遊,渾濁泛黃的泥水裡還浮浮沉沉著不少木頭的家什,這些都是房屋被衝垮後從民房裡漂出來的,東阿王順手用木板將一隻將要下沉的木櫃子翻過來推走,說不定這隻櫃子就能救下一個人呢。
府城附近遭災不算最嚴重的,眼見得天要黑了,東阿王示意差役駕船往回走,逆流而上比順流而下難多了,他們返回時速度也慢了許多,因此也將慘狀看得更清楚了些。
上遊的屍首順水漂下,差役用長篙推開一具將要撞到船頭的屍體,看著伏在水麵的男子一沉一浮地消失在視線裡,長長歎了口氣,正要再次下篙,手中傳來的凝滯感卻讓他沒能反應過來。
“嗯?撞到纏物了?”差役皺著眉頭攪合了幾下,沒能把那團沉重的東西甩掉,不得不提起篙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就是一驚。
竹篙末端纏著一件粗布麻衣,裡麵還淩亂地裹著一具散亂的人骨,被他方才那麼幾下攪合,反而纏的更緊了。
“呸!晦氣!”差役往水裡狠狠啐了口唾沫,用力上下顛騰兩下,想把這團衣服和人骨抖落掉。
察覺到動靜的東阿王伸長脖子來看:“撈到什麼東西了?”
差役扯著嗓子回答:“王爺,怕是大水衝開墳堆了,都是死人骨頭!”
東阿王看不清那團東西,也沒有在意,擺擺手讓他繼續走,差役甩掉那團東西,撐著船往回行了一段距離,不到半刻鐘,目之所及令他不由得兩腿發軟,安穩坐在船中間當個秤砣的東阿王也麵色凝重起來,低低抽了一口涼氣。
他抬手抓住站在船尾的那名差役,貼著耳朵指著江麵問他:“附近有亂葬崗?!”
那名差役盯著江麵場景也是雙股顫顫,茫然地回答:“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府城附近哪來的亂葬崗?”
被海水淹沒了的水麵闊達數百裡,水流濤濤而下,挾裹著無數布衣麻服,慘白伶仃的人骨支棱在粗陋布料裡,無聲無息地隨著江水流下,像是憑空浮下來一片浩浩陰雲,幾乎要覆蓋目力所能及的全部水麵。
這場景可怖異常,足以令所有心智健全的人頭皮發麻,恍如來到了噩夢之中。
風雨交加,水上極冷,東阿王披著蓑衣套著油紙雨披隻能說是聊勝於無,渾身骨頭都被凍得麻木,但是在見到這個場景時,還是有一股冷森森的涼氣從後背嗖一下竄上了天靈蓋。
他強忍著心中恐懼命差役將船小心劃過去,伸長脖子打量了一下浮到船旁來的屍骸,一堆堆粗布衣衫裹著的白骨漂到船邊,隨水輕輕撞擊著船身,發出了令人口齒發冷的哢噠聲。
東阿王仔細定睛一瞧,那些白骨上乾乾淨淨,像是死去多年已腐爛完了的人的屍骨,但裹在骨頭外的衣服卻是半新不舊的,一眼看過去就能認出是常穿的衣衫,看起來就像是……就像是一個活人驟然失了血肉筋骨一般。
東阿王為自己的想象打了個冷戰,匆匆催促差役:“快快快,趕緊回去!”
差役見了這場景哪裡還敢久留,頭皮嗖嗖發涼,使出了全身的本領把一艘小船劃得快要淩空飛起,向著府城而去。
眼見著府城高大的城牆已經遙遙在望,那些裹著屍骨的衣服也稀疏起來,差役放緩了動作歇了口氣,水中忽然泛起了陰沉的波浪,他冷愣愣瞧著那片不斷擴大的陰影,腦子裡短暫地疑惑了一瞬:這是什麼東西?
下一秒,他的視線天旋地轉,瓢潑大雨砸到他的臉上,他看見的餘光裡看見一具無頭的屍體直挺挺站在船頭,手裡還依著慣性下了一次篙。
啊……那是我的身體……
最後的一個想法從他腦子裡閃過,他便落入了汙濁泥水裡。
忽而淩空炸開的一潑血兜頭澆了東阿王一身,一個身形佝僂的男人破水而出落在船頭,他手裡滴滴答答淌著粘稠的血,頭發散亂,眼中冒著猩紅瘋狂的光,好似完全失去了理智,身體在風浪中如釘子般牢牢紮在船頭,竟然生生將小船定在了湍急的水流中央。
小船上驟然多了一個人,卻連一點下沉的跡象都沒有,仿佛隻是多了一片雨絲、一朵飛花,東阿王直勾勾地與他對視,一顆心飛快下沉。
有這等功夫,來人怕不是易於之輩,上來就大開殺戒,神智不清……
難道他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
“奉……君上,令……殺殺殺人取血!”這神誌不清的男人吃吃地笑起來,邊笑邊口齒不清地說著話,抬手就要往東阿王臉上扣。
我命休矣!
在極致的恐懼前,東阿王連動都動不了了,隻能死死盯著那隻沾著血向他伸來的枯槁手掌。
細君,寶兒……
涼風一過,一陣腥氣和著雨水衝來,白茫茫刀光乍然一亮,瘋男人眼睛霍然瞪大,口中含混不清地咕噥了兩個字,身體從中間一分為二,東阿王還沒有來得及閉眼,又是一蓬血花當頭澆在了他身上。
在他模糊的視線裡,被切作兩半的人並沒有當即死去,而是五指成爪猛地往後一退,眼中精光大盛,竟是要帶著還稀稀拉拉掉落器官的上半身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