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神掀起尾巴隨意地擊打了一下水麵, 那條與她體型相比過分渺小的小龍魚就在波浪裡顛騰著,像隻陀螺一般滴溜溜翻滾了幾圈,茫然地用力擺著尾巴, 卻怎麼也逃脫不了風浪的裹挾。
它暈頭暈腦地被水流帶著上上下下, 一抹雪白的肚皮時而朝上時而朝下, 看著可憐極了。
正在這時, 邊緣生著尖銳利刺的魚鰭如薄紗驟然舒展, 卷起這條未來的海中君主, 淩空一拋,小龍魚奮力扭動尾巴,身體離明月天穹越來越近,短暫的片刻滯空後, 就是瘋狂的下墜。
風聲如哨呼呼作響, 摩擦著尚且稚嫩的鱗片,小龍魚啪啪拍著空氣,在急速的下墜中,一隻手從斜刺裡伸出,它的下墜之勢猛地一頓, 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的尾巴不能動了。
母親雪白的臉朝向他, 屬於人類的纖弱的手臂伸出,準確無誤地擒住了它的魚尾,明明抓住的是凶獸龍魚,卻姿態閒適的仿佛是從魚缸裡撈出了一條鯽魚。
這樣的反差令小龍魚渾身僵硬了片刻,旋即瘋狂地彈動起來,龍魚主要的攻擊方式就是用那條無堅不摧的尾巴拍死敵人,被抓住尾巴等同於幼貓被咬住後脖頸,動彈不得倒不至於, 但失去攻擊力的境地會令所有捕食者頭皮發麻。
蠻橫地抓住了幼崽尾巴的玉神浮在半空,耐心地等它甩累了,抬腳坐上那輪彎月,將小龍魚橫放在膝頭。
這場麵看起來十足的滑稽,衣袂飄飄的神女端坐明月之上,膝頭捧著的卻不是玉兔和夜明珠,而是一條黑乎乎肥墩墩的胖魚,活似腿上橫了塊枯木般。
“既然知道打不過我,就識相一點。”玉神等它不同了,才慢吞吞地說。
小龍魚憤憤地從鼻子裡噴出兩個泡泡,噗一聲破了,張開嘴,發出嚶嚶的長短控訴。
——你不是說人類的形體不好嗎!
倏忽又變回了人類模樣的玉神麵對親崽子的質問,傲慢地抬了抬下巴:“我比你強,所以我樂意乾什麼就乾什麼,你連尾巴都能被我抓住,還要學人類?”
“你記住,變成什麼樣子是你的自由,人類形體也隻是一件皮囊,學就學了,但是龍魚的骨刺、尾巴,才是你稱霸妖族的利器,連舉刀都不會,就想著穿好看衣服?這種舍本逐末的道理是哪裡學來的?”
這一通歪理由玉神說出來格外有說服力,小龍魚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後低低嚶嚶兩聲,乖乖翻過肚皮,向掌控自己生死的母親表示了臣服。
妖族到底是獸,表達情緒的方式也很直接,玉神見到翻上來的白肚皮,眉頭輕輕挑了一下,用手指捋了兩下柔軟潤滑的魚腹,又得到小崽子討好的嚶嚶。
和海中霸主的身份以及其凶悍嗜血的外貌不同,龍魚的叫聲堪稱甜美嬌俏,活像是嬌滴滴的奶貓在咪咪嗚嗚,嫩的掐一把能滴出水來,足以令那些鶯鳥羞憤欲死。
……這也是龍魚不愛在打架的時候咆哮放狠話的原因。
誰能接受一條身長數丈鱗片鋒利如刀的猙獰海獸張嘴就是一句嚶嚶嚶呢。
玉神掐了一把魚肚子,在這個崽子尚且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的時候聽了好幾遍嚶嚶嚶,方才滿足地將它翻過來:“好了,從今天開始,我會教你怎麼辨彆妖族各種妖獸,等我死了,你就是下一任妖皇。”
她說這話時輕描淡寫,全然不覺得這句預言有哪裡不對,小龍魚對此也充滿了認同感,嚶嚶嗚嗚叫喚了兩聲。
識海裡兩條魚正在母慈子孝地教學,危樓裡的巫主從巨大的星圖下站起來,雙手斂入大袖中,朝尤勾微笑:“拘禁妖皇的陣法我已算出來了,這便請仙尊一同前往東海吧。”
尤勾聽了這話欲言又止,見天衡彎腰將身邊散落的占星石一一拾起,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大祭司,你的身體還沒有大好,就這樣對上妖皇……”
天衡把占星石收入袖裡乾坤,對她的擔憂不以為意:“我不擅打鬥,遇事自然是明霄上,我隻要布下陣法即可。”
嘴上說著要去鎮壓妖皇的話,實則是個借口,鳴雪玉神的失敗似乎讓魔域之靈興奮極了,海域這段時間幾乎在天天地動,魔域上浮的速度愈發的快,再不將它壓下去,就要大難臨頭了。
玉神和鳴雪不能將魔域壓下去,那就換明霄上,輔以天衡改天換地的陣法之術,總能把這個不識趣的玩意踩下去。
天衡微微笑著,心裡卻在想著是否能在壓下魔域之後把魔域之靈給抓出來撕碎,留下這麼個東西掌控魔域實在令他不安心。
其實幾個化身中戰力最為強悍的應該是玉神,沒有任何束縛的玉神是妖族王者,妖族本身就更擅長打鬥,一身筋骨如鋼鐵熔鑄,更有利爪尖牙,比起後天學習戰鬥的人形種族來說,它們是天生的刀鋒。
隻是玉神現在還背著幾條束縛功體的鎖鏈,能發揮出來的力量不過巔峰時期的十之五六,要是能想個借口解開這鎖鏈……
天衡開始在心裡琢磨可行的劇本,尤勾見勸不動他,暗暗歎了口氣,上前為他整理略顯淩亂的長發,將各色銀飾玉器披掛上,看著麵前這個風姿卓絕仿若由浩瀚星辰中來的男人,不知為何心裡酸了一下。
大凡巫主出行總是會帶著危樓,這回因為要到海底去,反倒不好再將危樓帶去,尤勾對這個決定有些不滿,但她也沒說什麼,看著一行數人自危樓上踏風而下,被勒令留守的她隻能長長歎了口氣。
也不知此行能否順利,明霄仙尊的修為在巫族的天材地寶支持下飛速上漲,但距離受傷前的水準還有一些距離,若非魔族那邊忽然給荼嬰遞來了消息,說前段時間魔域忽然出現了前任魔尊的魔氣,還是那種暴烈的不容錯認的,他們也不會這麼急著要走……
尤勾在這裡胡思亂想,還以為他們這麼急切是因為鳴雪疑似醒來了,荼嬰荼兆自然是因為這個理由,但天衡和明霄可不是。
鳴雪醒沒醒他們難道不比彆人更清楚?
四人輕飄飄地降落在東海海麵上,天衡抬頭看了看天色,又低頭審視了一番波濤洶湧的海水,神情越來越嚴肅:“海中有大劫。”
白衣白發的仙尊轉頭看他,神情溫和:“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