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末(完)(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9788 字 10個月前

太素劍宗的喜事變喪事, 震撼了天下所有修道者,就連最不關心這些事的鬼蜮都傳遍了這個消息,鬼女們聽回來的鬼修津津樂道聊了不少八卦, 揣了一肚子心滿意足就準備回去, 一轉身就愣在了原地。

她們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影子,紅衣委地的長發青年笑眯眯地望著她們, 厲鬼沒有活氣的死黑瞳孔如夢般遊離不定,一隻手提著酒壇子,清澈酒水淋淋漓漓地潑灑在他的衣袂和地上。

他不知道在這裡聽了多久, 鬼女們心頭一寒, 慌慌張張地跪地行禮,見他沒有多餘的反應,才迅速起身離開。

鬼蜮上一任鬼王希夷君與淨土佛宗僧人梵行對戰,死於萬鬼反噬, 沒有了主人的鬼蜮很是大亂了一陣子, 但這位一向瘋瘋癲癲的山鬼君元華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 驅使屍傀吞吃了不少頗有威望的厲鬼, 強行坐上了鬼王的位置。

新鬼王和死去的舊君性格截然不同, 他好像從頭到尾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說他迷亂瘋癲也不對,他操控屍傀的手段絕不是瘋子所能擁有的,可說他清醒理智也不對,哪個清醒理智的人會無緣無故往忘川河裡跳,美其名曰找樂子?

太素劍宗宗主的喜帖傳到鬼蜮時這位新任鬼王還奔波在清掃不聽話的厲鬼的路上,他沒有留下能聯係到他的方式,鬼女們也找不到神出鬼沒的新鬼王,這張被折成紙鶴模樣飛來的喜帖就乖乖地蹲坐在望川台上等了半個月。

等鬼王回來時, 昆侖山上的葬禮都已經辦完了。

新任鬼王捏起赤紅色的紙鶴,紙鶴自覺地化成喜帖躺在他手心,以靈術拓印的喜帖上隻有明霄仙尊和天衡星君的靈氣簽名,他摩挲著灑了靈石粉末的紙麵,神情依舊如往常般茫茫然的熏醉。

“我總是在遲到……”凶名在外的山鬼喃喃自語,“永遠都晚一步,永遠都趕不上,永遠都在後悔……”

鬼修死白的手指捏起喜帖,懶洋洋地抹去上麵屬於劍修的鋒利靈氣,對折塞入袖子,化成煙氣隨意被風帶著一卷,尋到了一棵高高的枯樹,安然躺在了上麵。

紅衣潑墨般灑在枝丫上,他輕輕哼著王朝傾頹後已經能被稱為古老的歌謠,閉上眼睛再次沉入獨屬於自己的幻夢裡,歌謠裡王孫風華正茂,山鬼年華姣姣,都是人間好時候。

鬼蜮時日漫長,鬼女們閒來無事就隻能閒聊八卦,被脾氣陰晴不定的新主子抓到了之後不過忐忑了片刻,就又燃起了好奇心,開始扒彆的事,比如——

“聽說明霄和他弟弟情誼甚篤,明霄死了,他弟弟就沒有做什麼?”

鬼女們看問題的角度甚是犀利,一個梳著墮馬髻點著兩靨妝的鬼女眯起眼睛:“滅了他徒弟的滿門算不算?”

“啊?!”這個回答顯然是超出了鬼女們的認知,一群環肥燕瘦美貌多姿的豔鬼頭頂冒出了問號,“他哥哥死了,他去滅了自己徒弟的滿門?這是什麼邏輯?”

“誰知道呢,許是失心瘋了也說不定,他提著鞭子衝進人家祠堂,一鞭子打飛了人家親爹叔伯的頭,好家夥,那血飆的整個祠堂都紅了,這場麵,我當年化鬼索命都沒有這麼狠。”

她說的繪聲繪色,好像自己親眼目睹了魔尊鳴雪如何殺人滅口一般。

實際場景當然沒有她說的這麼血淋淋,魔尊殺人哪裡用得著這麼血腥。

蓬萊荼氏自從出了一個拜在明霄仙尊座下的未來太素之主後,就一路飛黃騰達,從早年的不入流小家族,頃刻之間變成了可以號令蓬萊眾氏族的龐然大物,要不是還有個子弟被魔尊收下了,他們不得不收斂一點,怕不是都要鼻孔朝天了。

但是在魔獸潮之後仙魔隔閡漸消之際,荼氏的風光就真的沒人能阻擋了,仙界有個荼兆即將挑起太素劍宗的宗主之位,魔界有個荼嬰是公認的下一任魔尊,這一雙子弟都出自荼氏,惹得旁人不得不對荼氏退避三分。

而鳴雪就是來處理這最後一個大問題的。

明霄是護道的仙尊,不能做這種殺人親族的事情,鳴雪卻沒有這種顧忌,他提著鞭子踏進荼氏宗祠時,正逢小祭祖,族中位高權重的幾位長老都在,剛好方便了他一鍋端。

殺人最好也是要找個理由的,正好他手裡有個現成的。

黑衣的魔尊神情冷凝蒼白,長鞭一抖,卷住了荼氏家主的脖子,這個男人正是荼嬰荼兆的父親,修道者都駐顏有術,他還是端莊儒雅的中年模樣。

“我本來都快忘記了,但是忽然想起來……天生異象,日夜顛倒,海流倒灌——有沒有聽著很耳熟?”他輕聲慢語,聲音裡沒多大情緒,“誰給你們的膽子,來利用我和明霄?”

幾名長老的臉色霎時變了,青青紫紫好不精彩。

他們做下那件事時已經是多年前,這麼多年來,借著這個謊言,他們收獲了無數的好處,可以說荼氏的發跡有一大半要歸功於這個謊言。

荼嬰荼兆未出生時就被檢測出了資質非凡,好好培養的話可以為族中增添巨大助力,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是誰第一個提起仙尊魔尊出生時的異象,同為蓬萊子民,明霄仙尊的輝煌誰不羨慕?如果荼氏也能有一個“明霄仙尊”……

貪婪人心催生出無窮勇氣,他們用儘了各種手段,幻術陣法頻出,終於在雙子出生的那個夜晚營造出了晝夜顛倒海水倒流的景象,又推動人們將之與明霄鳴雪的事跡貼合,富貴權勢便如潮水般湧入了荼氏的大門。

而他們需要付出的,說到底不過一個被貼上“鳴雪第二”的小小嬰孩罷了。

隻是這些人怎麼也想不到,這麼多年之後,正主竟然會找上門來。

“我這輩子,最討厭、最討厭的,就是這個狗屁不通的預言——”魔尊輕慢地吐字,手中卻沒有半分遲疑,隻聽得一聲清脆的喀嚓,鞭子末端的男人已經了無生息地垂下了頭顱。

“既然你們喜歡,那就去找那個人給你們也占一卦吧。”

猶如地獄裡的低語,長鞭彈開尖銳刀鋒,刮向那些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的人。

蓬萊荼氏主支一夜之間凋零,太素劍宗新繼任的宗主對此不置一詞,短暫年歲裡堆積起來的龐然大物頃刻打回原形,而做下這事的鳴雪魔尊不知去向,便是有人想要報仇也找不到門路。

大部分的人說鳴雪是回了魔域繼續做他的魔尊去了,但魔修們對此嗤之以鼻,誰都知道鳴雪根本沒有回過魔域,連魔宮裡頭的魔尊都換了一個,說不準這個暴君是死在哪個犄角旮旯裡了。

仿佛是一個什麼奇怪的巧合般,新魔尊與太素劍宗的新宗主又是雙生兄弟,比上一代好一些的是,仙魔不再開戰,魔尊常常偷摸著跑到昆侖山探親,但有時候也不僅僅是探親——

昆侖山最高的那一處斷崖下,埋葬著太素劍宗曆代宗主的遺骸,斷崖下是萬丈深湖,雪山特有的清澈水質令修道者可以一眼看到數千丈以下的水景,雕琢著古樸花紋的棺木被重重鎖鏈環繞牽係,沉在水中,最早的那一具棺木沉在水底已經看不見了,而最新的那一具正卡在視線所能到達的最深處,明暗交彙的一線。

宗主遺骸由下一任宗主親自收斂合棺,也由繼任者負責安置入水,鎖鏈一旦係上,就是繼任者自己也打不開,為防有膽大包天的蠢貨盜墓,鐵鎖被斬斷,棺木內的所有東西就會化為飛灰。

在水線明暗的交界處,鎖鏈捆住了一具形製普通的棺木,唯一不普通的是,牽係棺木的鎖鏈上還躺著一個人。

黑衣黑發,閉目沉沉如睡去,一手還緊緊握住棺木上的鎖鏈,好像稍有動靜就能讓他從沉眠中驚醒。

水下是極致寂靜,連昆侖單調寂寞的風雪呼嘯都傳不到這裡,鋪天蓋地的隻有絕對的寒冷。

——這是一個絕對孤獨的守墓人。

曆代宗主埋骨的斷崖深潭是太素劍宗的禁地,在位的宗主有時會來這裡坐一坐,不來也沒什麼,荼兆就很少來這裡,比起淒冷的寒潭,他更喜歡待在師尊院子裡那棵大樹底下,倒是荼嬰經常偷偷溜過去,在山崖上一坐就是幾天,荼兆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人家師父都在底下了,還能不讓人看看嗎?

事實上,不僅是荼嬰,巫族有時也會派人過來,畢竟是差點和明霄仙尊結為道侶的天衡星君,他要來也沒人敢攔著,唯一一個敢攔著的已經把自己沉到水裡去了。

不過他也隻來了三次,間隔兩年,荼兆每次見到他,都覺得他比上一次更加虛弱消瘦,最後一次來時是由侍奉的巫女和弟子親手扶著走上去的,隻站了半刻鐘就不得不離開。

第四次來的就是已長成翩翩少年的搖光星君了,他穿著和天衡星君一模一樣的深紫色大袖深衣,長發披在肩後,銀冠絲簾遮麵,寶石琉璃結成的發飾纏繞在發絲中,如璀璨銀河傾瀉。

如果不是披在肩頭的素白祭披,荼兆幾乎要以為見到了年少模樣的天衡星君。

他看看跟隨在搖光星君身旁寸步不離的藍衣青年,心中疑惑卻沒有開口,便見銀冠紫衣的年少星君朝他微微頷首:“搖光奉先師之命,前來祭奠明霄仙尊。”

巫族排外,大祭司的交接也從來不為人所知,荼兆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乍然一聽著消息還是怔了片刻:“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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