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千姿屬於那種, 隻要躺下,便懶得再挪窩的人。
神棍讓她換到中間,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想拒絕, 還想訓他兩句:我是老大你是老大?聽不清楚就湊上來聽,憑什麼讓我挪來動去的啊。
但是一轉念, 自己都沒抓住這念頭是什麼, 就爬起來了,在顫巍巍的樹椏上和神棍完成了互換。
再躺下去時, 莫名的, 有點緊張。
怪了,剛邊上是神棍,她沒什麼感覺,如同身側躺了截老木頭,該閉眼閉眼,該翻身翻身,現在換到中間, 右邊多了個江煉, 她向右那半側身子, 忽然就不自在起來。
沒法把江煉當木頭,他是個人, 生機勃發,還在往外散發熱量,沒錯,人就是往外散發熱量的, 蛇的眼睛不是能“看”見嗎?
他還在呼吸,一呼一吸,綿長而又有節律,微微帶動繩床,這熱量,這呼吸,都是擾動,讓人精神難以集中。
她把身子慢慢蹭離他一點,咳嗽了兩聲,想繼續話題以分散注意力,又忘記自己講到哪了。
虧得神棍提醒了她:“孟小姐,水鬼找替身,然後呢?”
江煉輕笑了一下,這笑聲就響在她耳邊,很近,因為很近,所以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低沉中帶著點捉摸不出的意味:她胳膊上的細小汗毛好像突然都張起來了,像許多小磁屑,因著某種張力的吸引,都顫悠悠地、踮著屑尖兒站起來。
她又往神棍這頭湊了湊。
江煉說:“孟小姐聊的水鬼,應該是跟山鬼對應的那種吧,也是某個家族,有很多人,也有很多規矩。”
孟千姿嗯了一聲:“水鬼呢,就是緊鄰江流而居的一群人,據說他們的天賦是下水,位次最高的那幾個,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待上個一天半天都沒問題,不需要借助任何裝備,也不把水壓當回事,仿佛天生就能在水裡生活。”
神棍咽了口唾沫,雙眼放光,他這種旱鴨子,最羨慕這種的了。
“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山鬼和水鬼,似乎都應該是兄弟派係、世代交好的那種,但我也說不清為什麼,兩家好像素來沒什麼淵源,而且都奉行著一句話,叫‘山水不相逢’,也就是說,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互不叨擾,也互不妨礙,久而久之,聯係越來越少,到了我這代,連很多山鬼都以為,水鬼是根本不存在的。”
神棍插了句:“水鬼應該是很隱秘的那種吧?我也算走南闖北有些年頭了,山鬼的名號就聽說過,水鬼……是真沒有。”
“沒錯,他們嚴守著家族秘密,關起門來,隻和自己玩。中國有三條起源於昆侖山下的著名江流,從北到南,依次是黃河,長江,瀾滄江,水鬼以姓氏劃分,各據一條,一一對應起來,是丁姓、薑姓、易姓。”
江煉有點奇怪:“隻有三個姓?”
“是,所以又有個諢號,叫‘水鬼三姓’。”
三姓……
江煉眉頭微微皺起:這樣操作起來,很不現實吧,比如難免和外姓嫁娶,難道這秘密對枕邊人也不說嗎?
不過也無暇仔細思量,孟千姿已經繼續往下說了。
“他們長久從事一種很奇怪的行當,類似對外提供保險箱,幫人保管財物,賺取傭金。”
神棍奇道:“這麼辛苦啊,這才能賺幾個錢?為什麼不打魚,或者去江裡淘金呢?”
他想起超市的存包櫃,存一次隻用投一塊錢,又想起大馬路上看自行車的,一小時五毛錢起,水鬼真是……太不會利用自己的天賦了。
江煉說他:“人家那是……類似瑞士銀行的那種保險箱吧。”
山水山水,各擅勝場的感覺:山鬼架勢都這麼大了,水鬼應該也不遑多讓。
瑞士銀行啊,神棍恍然:那就牛掰了,全世界的銀行,都是你存錢,它給你利息,唯有瑞士銀行,不給利息不說,還朝你收取不菲傭金,但那些大富豪們交得心甘情願,因為安全性好,私密性好,不用交代錢的來源,也不用擔心政府機構動用強權把錢給收走,不管天災、**,還是政權更迭,戶頭在,錢就在。
隻是近百年來,中國頻遭浩劫,西藏那種雪域高原,英國佬都打進去了;莫高窟這麼偏遠的地兒,珍貴的文物都讓人翻出來、一車車地運走了,水鬼的保險箱,是修哪兒了,這麼牢靠?
神棍心念微動:“保險箱……不是修在水裡吧?”
還真讓他蒙對了,孟千姿說:“就是在水裡。”
據說,三姓各有祖師爺,這祖師爺,也就相當於山鬼的祖宗奶奶,這三位祖師爺,在古早時深入江流,發掘出不少適合水下藏物的隱秘所在,這樣的所在,稱為“金湯穴”,取其藏匿珍寶、如盛金湯之意,也暗示著這樣的所在,固若金湯。
三姓所有的金湯穴加起來,彙成了一本“金湯譜”,下水置放珍寶,就叫“鎖金湯”,顧名思義,到期把財物取出交付給客戶,就叫開金湯了。
神棍感慨:“這就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應該有很多人不擇手段,想得到這本金湯譜吧。”
江煉也是這想法:古代的時候,裝備和技術都還跟不上,即便有人眼紅覬覦,也有心無力,現在不一樣了,什麼潛水設備、氧氣瓶,林林總總,把人的生命往寬險處無限延伸。
孟千姿輕輕哼了一聲:“這個你就想錯了,得到金湯譜,知道某筆財富在什麼位置,沒什麼用。打個簡單的比方,你打聽到一個人的住址是北京路10號,但按照這個門牌號找過去,一定能找到他嗎?”
“如果,他雖然每天都從10號門進出,但是根本不住這裡呢——他的確要進這扇門,但進去了之後,還得走地道、翻牆,穿三道街,拐七條巷,才是真正的住處。”
江煉心中一動:“也就是說,金湯譜標注出了水麵上某個確切的下水點,但你從那個點下去,根本是找不到東西的,因為入水之後,還得在水下穿溝過壑,走一段複雜的線路?”
孟千姿點了點頭,她還挺喜歡這種躺著說故事的感覺的:說一段停一會,聽他們發問,提出看法,有張有弛,還挺放鬆。
神棍悻悻:“為了藏寶,也真是費儘心機,小心謹慎到了極點,連路線都不肯用書麵形式記下來,隻給個假門牌號——那這路線,是靠背的嗎?”
就好像某些少數民族,沒有文字,沒有書籍,但有口口相傳的謠歌。
江煉覺得也說不通:“背下來也不保險啊,被人抓了去,嚴刑逼供,秘密照樣守不住。”
孟千姿不緊不慢:“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沒人知道水下的線路,即便是現在水鬼的當家人,也不知道——三位祖師爺留下了三塊祖宗牌位,簡稱祖牌,水鬼下水開金湯的時候,要抱著牌位一起下。”
抱著牌位?江煉隻覺匪夷所思。
神棍已經先他一步嚷嚷出來:“這……不太尊敬先人吧?祖宗牌位,那都是燒香供著的,這抱來搬去的,不忌諱嗎?”
孟千姿說:“還沒說完呢,耐心點,這個叫‘請祖師爺上身’。”
“他們入水之後,把祖牌貼上額頭,據說就會被‘附身’,輕車熟路地找到金湯穴的位置,或開或取,完成所有的操作,最後出水——但是事後,水底下的這段記憶,於他們來說,是完全空白的,根本不記得。”
“他們嘗試過一些方法,比如派人跟蹤啊、使用水下攝像機去拍攝啊,都沒用:一般人沒有水鬼的能耐,在水下待不了多久,你說你硬要較勁、帶十個八個氧氣瓶去跟,那這金湯,絕對開不成;至於那些電子設備,不管是手機、相機還是攝錄機,防水措施做得再好,都會失靈。”
這話說完,有好一會兒,沒人吭聲,大概都在嘗試著去消化理解。
頓了頓,江煉冒出一句:“附身……難道祖師爺的鬼魂,就在那祖牌裡頭嗎?”
孟千姿笑,她第一次聽到這講述時,也是這反應,甚至比江煉說的更直白——
她直接就問孟勁鬆:“他們那祖牌裡,是有鬼吧?”
繩床一陣晃動,連帶著樹椏吱呀亂響,這是神棍亢奮地爬起來了:孟千姿和江煉,都對神棍還不太了解,假以時日,他們就會知道,這是這位“專家”要發表高論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