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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骨焚箱 尾魚 10785 字 10個月前

正閉目待死,忽覺風聲有異,睜眼看時,是孟千姿急掠而至,恰擋在了他麵前,那億萬計俯撲而下的詭異飛蟲,硬生生勢頭逆轉、瞬間倒飛,如碰到了不能碰的肉盾、又像觸及了淩厲之極的震蕩波,立時震離開去。

孟千姿明白了。

她轉身看神棍,又驚又怒,問他:“為什麼這舌頭隻追著你打?”

就說麼,她身為山鬼王座,怎麼剛一照麵那舌頭就衝她而來,其實不是,這舌頭由始至終,不是要攻擊她、也不是要攻擊江煉。

它的目標,居然是神棍!

神棍張口結舌,心裡一百個冤枉:他哪知道為什麼啊!他這輩子,也是頭一遭見到這舌頭啊。

還沒來得及張口,又一幕詭譎之極的場景發生了。

那些肉紅色的飛蟲,如同突然披下的布幔,自孟千姿頭頂披覆而下,密密麻麻,簇簇擠飛,隻瞬間就遮包住了她的臉,又流水般直瀉而下,刹那間,她整個人就沒了,眼前隻剩下一個直立的、被無數飛蟲包裹如木乃伊的臃腫人形。

江煉還沒來得及起身,抬頭見到這一幕,腦子裡一空,想起剛剛那些被挫磨成碎屑的石毛晶花,怕不是以為她已經被挫成了齏粉,一時間急血上湧,大吼:“孟千姿!”

萬幸,那人俑中,很快傳出她稍顯沉悶的聲音來:“我沒事,彆管我。”

她是真的沒事,那些飛蟲雖然包覆住了她,但始終跟她保持了一兩厘米的距離,不曾真的近身,但這感覺,也夠糟糕的了:像被包了一層蠕動著的殼,呼吸不暢,滿心滯悶,甩還甩不脫——一手甩出,那飛蟲跟她的手以同樣的速度進退;想去拍打,又怕打死了戳傷自己的手、招引不明不白的病菌上身。

江煉聽到她聲音,心下稍安,抬眼見到那舌頭已分作兩股,一股纏覆孟千姿,一股又作攻擊狀,就知道時間無多、刻不容緩了。

——儘管不明就裡,但這舌頭,確確實實,是衝著神棍去的,裹住孟千姿,是防她礙事,神棍再不脫身、遲上個幾秒,就會被哢擦成血肉一攤了,他這種從旁救護的,也免不了被殃及;

——舌亂走,緊挨著舌根的是什麼?是喉嚨,喉嚨是咽東西下去的,去醫院看扁桃體時,醫生會拿一塊壓舌板,壓住舌頭,看喉嚨概況,剛剛舌根下有一塊地方,顏色不同,會不會就是喉嚨?

——這已經是第九重山了,是孟千姿能下的極限,但山膽還杳然無蹤,會不會大洞連小洞,那喉嚨口,通往接下來的腹腔?

——無肝無腸空懸膽,這腹腔是空的,山膽十有**就懸在底下;

——至於這根“舌頭”,隻聽說過舌頭在嘴裡亂攪,誰聽說過舌頭還能倒塞進喉嚨裡的?所以這舌頭應該是追不下去的……

江煉也說不清,人怎麼能在一瞬間,同時去想、且一下子想通這麼多事,他衝撲過去,飛起一腳,直接把神棍掃翻,又是一腳猛踹,吼了句:“自求多福吧你,希望你摔不死!”

神棍還沒鬨清楚是怎麼回事,已經炮彈衝膛般、向著那舌底的喉嚨口急滑過去。

江煉幾乎是同一時間向著喉口疾奔,然後覷準位置,猛然定住身子回頭,衝著孟千姿吼:“右跨一大步,往前兩步,撲!”

孟千姿正被這層怎麼也甩不脫的俑殼纏鬨得要抓狂,忽聽到江煉聲音,雖然想不明白這一撲是要撲去哪,還是依言跨步前衝,然後往前撲躍。

話說兩頭,幾乎在神棍衝入喉嚨口時,那舌頭已有所感、急速收勢回卷,孟千姿跨衝時,身周的飛蟲就已往那回卷的舌身急急趨附了,及至身在半空,麵前的飛蟲散儘,一睜眼,就看到了近在遲尺的江煉,也看到了因收勢不住、向江煉急覆下來的肉舌。

說時遲,那時快,江煉一把把她抱了個滿懷。

疾撲而至的飛蟲瞬間四散蕩開,江煉抱緊孟千姿,一個旋摔貼地而倒,腳在地上用力一蹬,帶著她向著喉口滑去,低聲說了句:“做好準備,我們要高摔。”

都是練家子,知道高摔時,身體要做怎樣的防護,她嗯了一聲,兩手攥緊江煉的肩,後背微拱,頭頸向內收,急喘息間,感覺江煉摟住她腰的臂膀箍得更緊,另一手順著她後背向上,牢牢包住了她的後腦。

他大概也不知道要摔多高、會摔成什麼樣子吧。

孟千姿閉上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那後背,她不久前才包紮好,怎麼又在地上滑磨了呢?

這念頭剛起,身子已懸了空。

瞬間失重的狀態可真難受,孟千姿的頭頸向江煉胸口埋得更深了些,卻能敏銳察覺到,他的身體骨架正做著微調:他後背拱起,頭頸埋下,摟護住她的兩條胳膊都微微外展——習武之人常說“滾翻開去”,為什麼要滾,就是因為把身體收成一個球形時,不管是撞還是跌,受力麵都最小,最能借勢卸力,江煉這麼做,其實是最大程度保護了她,他的身體骨架護在外圍,挨了這第一摔,她受到的衝擊力,就會小很多。

萬幸的是,這個石室並不深,她腦子裡的念頭還在紛紜急轉,兩人就已經落了地:江煉肩背著地,觸地急滾,幾個滾翻下來,就已經止住了。

止得也很有技巧,他墊在了下頭,長籲一口氣,問她:“沒事吧?”

孟千姿嗯了一聲:“你呢?”

江煉伸手揉了下那一處肩背:“還好肉厚。”

孟千姿笑起來,正想說什麼,一瞥眼看到了神棍:他摔得有點慘,半倚著石壁,腦袋半歪著,眼鏡掛在嘴巴上,嘴裡也不知道在哼哼什麼,似乎還沒有回神。

本想揶揄他兩句的,注意力卻忽然被吸引了開去。

這是個石室,比上頭那個略小些,但她無暇去看石室裡有些什麼了:自室頂懸垂下一個通體瑩白的物件,呈卵圓形,頗像人的膽。

並不大,也許比人的膽囊尺寸還小些,細看的話,會發現那根繩索也是同樣材質,仿佛是物件本身延伸出的一根觸手。

孟千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它雖懸在那兒,卻是有呼吸的,安靜地一吐一納,任它世事變遷、鬥轉星移。

有時候,物件也同人一樣,有自己的性情、氣息和風華,往你麵前一擱,無需言語,無需架勢,也無需任何襯托,你就知道它是,抑或不是。

她喃喃了句:“山膽?”

怔了兩秒之後,忽然激動,伸手緊抓住江煉的小臂:“你看,你看,山膽。”

江煉點頭,目光落到她攥進他胳膊的手上:“是,是山膽。”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恭喜你了,你應該是這許多年來,山鬼家族裡,第一個見到真正山膽的人。”

孟千姿沒吭聲,隻是有些出神地、盯著山膽看。

似乎怎麼看都看不夠。

看著看著,她就笑起來。

當山鬼這個家可真不容易啊,大嬢嬢老問她:“姿寶兒,你這一年,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兒?有什麼貢獻沒有?”

哪有那麼多貢獻做啊,前人把樹栽完了,她扛著鐵鍬無處下鏟,挖空心思給自己想事,甚至於為了幫水鬼的忙查找家譜,都能被她包裝成“組織大家對山鬼的前代曆史進行了一次徹底回顧”。

沒辦法啊,沒點像樣的貢獻,人家會在背後嚼你沒用,死了都不安生——後人翻開《山鬼誌》,會指指戳戳:“這個孟千姿,怎麼吃了幾十年乾飯,一點兒有建樹的事兒都沒做?”

現在好了,她見到山膽了,真正的山膽,連她的傳奇段太婆,都沒見過呢。

雖說不是憑她一個人的力量發現的,但那又怎麼樣呢,江煉和神棍,都是她的三重蓮瓣,她的人啊。

還要感謝白水瀟,這女人如果不做那麼多小動作,江煉就不會入局,她也不可能帶著神棍下崖,而如果是她一個人下來,一定也會像段太婆那樣,點評一句“一塊蠢石,不過爾爾”,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說,這世上事,可真玄妙。

……

江煉微笑著在邊上看她。

孟千姿高興的時候,眉眼會特彆生動,微微顫動著的睫毛、輕咬下唇的牙齒,還有偶爾上翹的嘴唇,都仿佛會說話,暴露出她許許多多的小得意、小心思和小滿足。

江煉挪了下手,忽然發覺,手心裡有東西。

低頭一看,是她的一縷頭發:他的手擱在膝上,她幾次三番大動作,發髻早散了,長發散披,起身時,不知什麼時候,滑了一縷在他手心。

江煉拿手指輕輕去拈。

她的頭發真好,精心護理過吧,又亮又順,又帶了些柔軟和勁韌,一根一根,在他指腹間廝磨。

江煉把這縷頭發拈順、擱好,又慢慢把手蜷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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