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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骨焚箱 尾魚 10768 字 10個月前

據閻老七說,他那死鬼爺爺,大運動時出逃,都特麼過去半輩子了,家裡人早忘了這貨了,沒想到臨老時良心發現,給他寫了封信。

信裡有兩張紙,一張是地圖,曲曲繞繞,標出了一個小天坑的位置;一張是書信,說是自己早年為匪,攢下點東西,就埋在那個地圖標記的位置處,挖出來變賣了,這輩子吃喝不愁,也算是他對家人的一個彌補。

其實彌補啥啊,該彌補的人都早死了,反便宜了一個最談不上彌補的閻老七。

閻老七知道那天坑,深倒不深,百十米吧,鄉下人叫死人坑,說是舊社會時、行私刑殺人的地方,什麼女人通奸、男人殺親、土匪殺人,都特麼往裡掀,以至於那一帶陰風陣陣、鬼火點點,臨近的鄉民都不敢走近。

閻老七是個不怕鬼隻怕窮的主,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綰繩下了天坑,踩著零落的陳舊屍骨,終於挖出了一個被油紙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箱子。

……

這故事近乎傳奇,勸酒的人不信:“七哥,你這就太小氣了,不肯教兄弟發財也就算了,還給編個這麼沒邊的故事……”

也有人高舉酒杯:“乾!乾了!這就是命啊,我爺當初怎麼就那麼沒本事,你說他要是也幫我搶兩張白石的畫啊、王羲之的字啊,我不就發達了嗎?”

……

閻老七酒醒之後,深悔自己失言,從此再也沒提過這事,偶爾有人問起來,他也隻笑笑搪塞過去,再後來,洗了白,頗講究家世出身,就更加不會提起了。

***

果然樹挪死,人挪活,閻羅這一逃,竟逃出了生路,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九十年代。

江煉追問:“然後呢,閻老七得了閻羅這麼大好處,就沒想過要找找這位長輩?”

神棍說:“這可不是閻老七的事,主動權在閻羅手裡,他那封信,沒署名,沒地址,擺明了並不想認親。”

“那郵戳呢?信寄過來,總有郵戳吧?”

神棍點頭:“郵戳倒是有的。”

有郵戳就有眉目了,江煉心裡安定些了:“從哪寄的?哪個省寄的?”

神棍答了兩個字。

廣西。

***

安徽,黃山市。

人來人往的街麵上,有家美容養生館,叫山桂齋。

這個山桂齋,也是山鬼的產業,卻並非總舵,真的隻是個待客、休閒用的養生會館而已。

無需外出的時候,孟千姿每隔一兩周就會來一次,讓人幫她鬆鬆骨頭放放筋:她跟高荊鴻不同,不喜歡叫上門-服務——吃住都在家裡,一切都在家裡,那長腿是乾什麼的?

時候恰是午後,陽光從懸在窗上的疏落竹簾裡打進來,在對牆映下一條條明亮的線影。

孟千姿按摩已畢,打發走了按摩師,合衣坐起,無比舒暢卻也分外空落。

她發了會呆,又俯下身子,把水煙壺上搭掛的煙嘴拿過來,噙進嘴裡。

這水煙壺,是年前收到的玩意兒,說是正兒八經從中東淘來的稀罕物件,通身鎏金嵌寶,水煙的煙葉也是特製的,沒煙味,根據個人喜好,可以選柳橙味的、鳳梨味的,甚至可樂味的。

吸起來味道甜香,琉璃製的煙瓶裡咕嚕咕嚕泛鍍了珠光的水泡,非常奇妙。

她在家裡吸過兩次,被高荊鴻給看見了,高荊鴻說她:“姿寶兒,你看你這姿勢,跟吸大煙似的。”

老一輩也真奇怪,可以因為看不慣某種姿勢,而討厭某件事物,孟千姿也懶得分辯,就把這水煙壺移來了養生館,鬆完筋骨之後,總會吸上那麼一小會。

久而久之,這兒人人都以為她喜歡吸水煙,還想方設法,送她各種味道的水煙葉子。

其實,她隻是無聊罷了,所以讓腦子放空、聽咕嚕咕嚕的聲音,看那密集的水泡不斷脹起又旋即碎裂。

每當這個時候,她的腦子裡,就會碎片般掠過很多人、很多事。

這一次,她想起江煉。

再想起他的“不告而彆”,她心裡已經沒什麼波動了,隻覺得是自己會錯了意,她以前也這樣過,這一次,還不算最離譜的。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對識彆人心真意,從來都有障礙,五媽提醒她要“帶眼識人”,她一直都帶著啊,也睜得很大,可是人,從來不是隻靠一雙眼就能識得了的。

門響,是孟勁鬆進來了。

孟千姿把連著煙管的煙嘴掛回水煙壺上:“有事?”

孟勁鬆嗯了一聲。

他先說第一件:“神棍那頭,我讓柳冠國全力提供便利了,有什麼要求,儘量滿足。”

挺好的。

孟千姿問:“有什麼進展嗎?”

孟勁鬆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又加了句:“彆小雞啄米樣一天告訴我一點,沒那精力,你跟進吧,差不多的時候再跟我說。”

孟勁鬆看了她一眼,沒吭聲:她不是沒那精力,她其實大把時間。

她就是沒精神。

頓了頓,他清了清嗓子:“還有就是……六姑婆過四十五……”

孟千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四十五,是大壽吧?”

孟勁鬆點頭:“逢五逢十,於山鬼來說,都是大壽。”

“那六媽……來山桂齋過,還是在廣西過?”

“在廣西過。”

倒也在意料之中,孟千姿悵然半晌,低聲說了句:“何必呢。”

又問:“那其它人……”

孟勁鬆知道她是想問其它幾位姑婆去不去:“不去。”

孟千姿蹙眉:“都不去?那……送禮嗎?”

“也不送,都不送。所以我來問你的意思,你要是也不去或者不送禮,那可就……”

孟千姿沒聽進這話,隻是低聲呢喃:“這又何必,僵了這麼多年了。”

孟勁鬆說了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

他沒把話說完。

孟千姿沉默。

她想起其它幾位姑婆過壽的時候,山桂齋裡總是大擺筵席、熱熱鬨鬨,每次六媽都不在,逢年過節也不在,像是被放逐,又像是自我放逐。

六媽叫曲俏,是個唱粵戲的,人美,身條也靚。

孟千姿小時候,輪到跟著曲俏住的時候,有大半的時間是泡在戲院後台的,大家都上戲去了,沒人理她,她自得其樂,套穿起寬寬大大的戲服,把衣袖卷起一層又一層,然後聘聘婷婷點著步子走到牆邊,對著牆施禮,還假裝羞澀地叫:“公子……”

故意翹著舌頭,想學粵式的發音,但學得不倫不類,聽起來像在叫“公雞”。

牆公子從來沒理睬過她。

有一次,被恰好下戲進來的曲俏看到,曲俏笑彎了腰,說她:“咱們千姿,這麼小就想情郎了,是想嫁人了吧。”

她便紅了臉,把頭埋在寬大的戲服裡,嚷嚷著:“不嫁不嫁,我一輩子都不嫁。”

……

當時的玩笑話,後來竟成了真。

孟千姿想到六媽即將到來的四十五歲生辰,無人來賀、冷冷清清的樣子,心頭忽的湧上幾分酸澀。

她說:“既然都不去,那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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