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01】(1 / 2)

龍骨焚箱 尾魚 9169 字 11個月前

() 正如江煉預料的那樣, 水鬼的到來,是十二個小時以後的事了,但這十二個小時, 他並不覺得漫長。

相反的,時間嗖嗖過得奇快。

他一直在和孟千姿說話, 講那些一直以來、不願意和人提起的事。

很多事,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沒想到說起來滔滔不絕、如在眼前:比如剛出鍋的還泛油泡的油餅是多麼燙, 因為他曾抓了就走;比如舊報紙其實並不搪風, 他曾在數九寒天的破橋洞下給自己裹了十幾層舊報紙,但仍凍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曾經他以為,說起這些事的時候,一定會傷感或者難過,沒想到一點也不,反而有些慶幸,自己居然積累了這麼多稀奇離奇的過往, 可以講給她聽。

孟千姿一直聽著, 有時候笑, 有時候隻更緊地去攥他衣角,還有些時候, 她也要說,儘管江煉不大讓她說話,但她還是堅持,仿佛聽了他這麼多, 自己不說點什麼,不大公平。

於是江煉知道了,她不大想死後被收骨小蒙山,因為那裡偏得終年無人過往;她夢想著能卸任山鬼王座,因為她始終覺得,在那個位置上像穿一件僵硬的甲衣,而沒法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她還曾拽人私奔過,其實她不大喜歡那人,但沒辦法,私奔需要男主角。

……

就這麼一直說,有時笑,偶爾,他也低頭吻她眉眼唇角,拿下巴輕蹭她臉頰鬢發。

又有些時候,兩人會突然都不說話,仰頭看那圈鳳凰翎,也看那個奇怪的水團。

明明困於鬥室,生死危懸,心境卻舒展得鋪陳至無窮無儘,仿佛隻是在一個普通的星月夜,肩並著肩,吹著風,看萬家燈火,雲卷雲舒。

世界那麼大時,煩惱那麼多,而今天地窄到肘側,卻無憂無慮,也無欲無求。

孟千姿是被巨大的吸力吸進來的,用她的話說,一下水,就被這吸力帶過來了,否則,以她那水性,早被巨鱷給活吞了——那吸力如此迅捷,以至巨鱷雖窮追猛攆,始終也沒追上她。

江煉卻是在水團裡掙紮不休,如小雞破殼,又啄又頂,拚儘全身的力氣才得以出來的。

這水團是怎麼回事,對男女還區彆對待嗎?

還有,既然真正的鳳凰翎在這,那段太婆留書說“段文希於此取鳳凰翎”該怎麼解釋呢,她取走的又是什麼呢?

對此,兩人有小小分歧。

江煉認為,段太婆取走的大概是根野雞毛,她是被騙了,反正她也被騙習慣了,一次兩次的,總是時運不濟、棋差一招。

孟千姿則維護自家太婆,覺得她不至於拿野雞毛當寶,鳳凰翎有這麼多根,段文希也許隻拿到了一兩根、也以為鳳凰翎統共隻有這麼一兩根。

……

最後的最後,兩人都累了,是真的累,靠精神強撐已經撐不住了,江煉直覺,哪怕拿小火柴棍來撐住眼皮,裡頭那顆眼球,也是顆睡著的眼球。

隻能睡了,卻不敢都睡,於是相約輪流睡覺,你先睡,我守著你,我叫醒你,你再守著我。

孟千姿睡時,江煉扣住她手指,拿掌心捂她掌心,一直聽她呼吸,默算頻次,直到自己實在意識恍惚,才叫醒她。

輪到他時,他讓孟千姿記數,數到一百,就把他叫醒——他怕自己睡著睡著,她也睡過去了。

孟千姿滿口答應。

然而真正到一百時,她沒叫他,他太累了,她想讓他多睡會。

她不會睡過去的,她的一隻手擱在大腿傷處,精神不濟時,她就拿手指往那試探摳摸,傷口疼得一痙攣,她就不想睡了。

她不怕傷口感染,也無所謂那兒會壞肉爛死,有人拚命對你好時,你掉塊肉算什麼呢。

但後來,江煉還是自己醒了,眉心擰得厲害,眼球在眼皮底下一直轉,然後忽然就睜開了。

孟千姿鎮定地說:“才數到五十。”

江煉盯著她看,說:“你這個騙子。”

他做了個夢,夢裡,乾爺在趕屍,浩浩蕩蕩的大屍隊,不知道從何處來,也不知道要往哪走。

他就在那挨個數,從一數到一百,又從一數到一百,數著數著,悚然心驚,覺得自己超時了。

所以,她怎麼可能隻數到五十?

孟千姿垂了眼簾,一臉討打,她說:“那……大家要是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就分手吧。”

江煉有點受傷:“我就睡了個覺,一醒來就被分手了?”

於是兩人都笑,他把臉埋進她頸窩,耳根被她細碎的發蹭得發癢。

這是最好的時光。

最好的時光,莫過於你在鬨,我在笑,無關旁人,天靜風也悄。

再後來,無意間一抬眼,他忽然看到,那水團裡,沉下一張臉來。

原來,人在那水團中,形體麵目是會有些失真的,像從放大鏡裡看人,眼睛被拉長,鼻子也被牽歪。

來人了。

***

這十二個小時,神棍過得垂頭喪氣,患得患失,卻也鬥誌昂揚。

垂頭喪氣是羞於見山鬼,他總覺得,事情的源頭在自己,要是沒當初那失足一落,所有事,就都不會發生了。

患得患失是擔心江煉,他自從下水,就再也沒冒過頭,神棍心裡如壓蹺蹺板,一會覺得他必然是成事了,一會又覺得,他是和孟千姿一起,雙雙被吃了。

至於鬥誌昂揚,是要不負囑托:江煉真回不來,況美盈的事,就要靠自己一力承擔了。

所以神棍基本沒上過地麵,一半的時間對著段文希的留書苦思冥想,那句“何謂為神”把他給問住了,心內隱隱覺得,神是多麼偉大而又萬能的存在啊,閻羅這樣的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吞吃了麒麟晶,能多活個一兩世已經不錯了,怎麼還成神了呢?

想不通。

另一半的時間,就坐在水岸邊等。

中途,孟勁鬆拿著探測儀進來,就蹲在他身邊,幾番操作之後,低頭看探測儀上的圖像,居然麵露喜色。

神棍瞥了眼那探測儀。

這圖像,還不是跟先前一樣嗎:底下隻有巨鱷,而巨鱷伏在湖底,一動不動,跟死了似的。

他沒來由的一陣反感:這孟勁鬆,還說是跟了孟小姐十幾年的貼身助理呢,現在孟小姐生死未卜的,也不見他著急,還笑——怎麼著,山鬼規定,大佬死了,助理能上位?

於是嗆了他一句:“你就這麼乾等著,不做點什麼?”

孟勁鬆說:“你是蓮瓣,我也是蓮瓣,大哥彆笑二哥,你不也是在乾等著?”

神棍臉上發燙,為自己辯解:“我那是不會水……”

“你以為我有多會?我最多也隻能刨個幾十米。”

神棍一時語塞,老實說,現在除了等水鬼,他也想不到什麼彆的法子。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