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薛姨媽像是打開了新世界,仿佛她兒子已經說了一門好親事一般,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再叫這小老太太想下去了,薛蟠的兒子都能騎馬遊街赴瓊林宴了。
麵對這樣的薛姨媽,左晞勾了勾袖子裡的小手指,決定先戰略性撤退。
“媽,你所言無不道理。如果不捐官,憑咱家現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家世,哥哥確實很難娶到名門望族家的姑娘做媳婦。隻是事關前程,還是要謹慎些才好。而且哥哥今年才十五,尚不及弱冠。此時就要斷定哥哥的一生,委實不公平。”看看薛姨媽,又看看薛蟠,左晞先是猶豫不決,後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的鄭重對二人說道,“捐官這事,我隻聽哥哥的。無論哥哥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他。”
這話前有安撫,後有激將,最後再來一劑信任大錘,也難為左晞是怎麼說出來的了。
反正這段話撂地後,為難的人變成了薛姨媽和薛蟠。
一個既想給兒子娶個好媳婦,又擔心因此壞了兒子的前程。一個既想走捷徑,又不願意叫人瞧不起。不出意外,少年人的自尊心更叫薛蟠對捐官這事生出了一種莫名抵觸。
相信自己,就算不捐官,他也能憑自己的本事娶到出身好的媳婦。
左晞見二人神情一如她所料的那般出現了搖擺不定和信誓旦旦,眼珠子轉了轉,怕弄巧成拙便直接岔開了話題。
“今兒在東府,從廊子裡過時,竟碰到了仁表哥。一晃大半年沒見,越發的賊眉鼠眼,打量人的眼神叫人從心底生厭。”
王家這一輩就兄妹四人。長房王子勝,留有王仁和鳳姐兒。二房王子騰,家中隻有一女名喚王熙鸞,年紀比左晞還小了幾歲,前兩年便定了保寧候之子,隻待過了及笄就完婚。再往下就是王夫人和薛姨媽兩姐妹,一個嫁到了榮國府,一個嫁進了皇商薛家。
左晞口中的仁表哥就是王仁,二十來歲的年紀,典型的紈絝子弟。吃喝嫖賭,坑蒙拐騙的事沒少乾,說他遊手好閒,不務正業都是在誇讚他了。不過他雖是王子勝之子,卻一直養在王子騰身邊。
一聽左晞提到王仁,哪怕是自己的親侄子,薛姨媽也覺得這個親侄子不像樣子,“仁哥兒自來就是個胡鬨的性子,前兒賭坊的人追到家裡討債,叫你舅舅發了好一通脾氣。被你舅舅責罵了,竟拿房裡人撒氣。你表嫂不過略勸了幾句,就招來一通好打,生生掉了個哥兒。”
想到她那可憐的侄兒媳婦,薛姨媽心裡就不是滋味。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卻不想嫁了這麼個混帳行子。好不容易坐了胎,養到六七個月,卻生生掉了。一屋子的妻妾,沒一個是好相與的,沒了孩子本就傷心,既要被府裡人埋怨,還要被房裡的妾室擠兌,如今病得起不來床,不過是熬日子罷了。
“舅舅就不管管他嗎?”王家兩房隻有王仁一個男丁,還將王仁養成這樣,這樣的人家不敗落,還真沒天理了。
隻是那些嫁到他們家的女子,著實可憐。
“早年有你外祖母寵著,後來再大些...罷了,罷了,不提他了。”薛姨媽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要怎麼跟親閨女說這事,不過想到左晞剛剛的話,又連忙叮囑左晞以後躲著點王仁。
“媽說的我都記下了。畢竟世間像我哥哥這般又懂事明理,又顧家上進的也沒幾個了。”左晞乖巧點頭,還不忘記再忽悠一回薛姨媽和薛蟠,“對了,我見這府裡的老太太也將寶玉寵的沒邊,姨父想管也使不上力。乖張任性的,長大了,指不定怎麼樣呢。還有那東府的蓉哥兒瞧著也是那般性子。媽與其說我,到不如叫哥哥離他們遠些呢,免得叫人看了誤會,以為哥哥跟他們是一樣的貨色。”
今日在廊子那邊過時,賈蓉就與王仁站在一處,看到女眷過來竟也不知道避諱。雖說現代的人也沒那麼多的規矩講究,可問題是這二人看女眷的眼神著實算不上乾淨。
色迷迷打量人的樣子,就像吐著信子的蛇在貼身遊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一說起賈蓉,薛蟠便想到了賈珍那死了親娘的德行和賈蓉在喪禮上的神情。
薛蟠形容不上來賈蓉眼底一閃而過的神色是什麼,但他卻知道那絕對不是死了親老婆的人應該有的。
更像是拋開了什麼臟東西,又嫌棄又忿恨的快意樣子。
一時間薛蟠那神奇的腦回路冷不丁的就想到了之前他偶然聽說的,那些關於寧國府的風言風語。
所以賈珍給賈蓉捐官除了叫秦氏走的體麵些,更有可能是在安撫補償親兒子吧。
對了,他恍惚聽說秦氏沒的那天晚上寶玉還吐血了。
扒灰,養小叔子...呸,這都什麼事呀。
左晞硬將薛蟠往好人堆裡扒拉,平時張嘴閉嘴各種不要本錢的忽悠薛蟠,時間長了,薛蟠的自我定位就出現偏移。此時此刻,那個當年為了義氣之爭差點打死人的薛蟠不光心裡對王仁等人嫌棄鄙夷,還準備從行動上疏遠這些人。
一群垃圾,不配跟薛大爺一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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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寧國府的主母尤氏稱病在床,賈珍為了兒媳婦秦氏的後事請了鳳姐兒這個外援幫襯喪事,鳳姐兒又如何在榮國府大殺四方,排兵布陣的彰顯能為。隻說五七這日,左晞自寧國府上香回來,正好收到黛玉叫人送來的書信。
左晞迫不及待的打開信,先是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將信中所說之事記在心中後,又從頭到尾再細細通讀了一遍。
左晞記得林如海過世的消息就是在秦可卿的喪禮期間傳進京城的,因此打秦可卿沒了以後,左晞就一直在盼著揚州那邊的消息了。
如今收到黛玉的書信,又知道林如海還活著,左晞那顆一直提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林如海還在頑強的與病魔做著最後的鬥爭,他希望將這場拉鋸戰拖的更久一些。
至少拖到女兒及笄,哪怕實在拖不下去了,也要儘快安排好女兒,不然他是死都不能瞑目的了。
黛玉床前侍疾,父女倆也會聊些家常。黛玉除了會與林如海說一些她在賈家的生活外,也會說一些關於賈家眾人和左晞的事情。
老太太溺愛寶玉,時常為了寶玉就要訓二舅舅一頓。寶玉有塊落草時銜在嘴裡的玉,摔了幾回連塊皮都沒掉。姐妹們一道讀書上學,雖然比家裡熱鬨,但學習進度卻不如在家那會兒了。其間穿插著左晞變相的教黛玉看帳本,用心的為她準備禮物,以及這一次回南,左晞對黛玉說過的話以及為黛玉做的那些事。
銀子也罷了,難為的是那片心……
有的是一些閨閣小事,有的是一些叫林如海聽了都心驚肉跳的事,時間一長,林如海也品出來自家那位老嶽母的心思和態度,以及她在府中的地位了。
她疼黛玉是真的疼,可她卻不單單是黛玉一個人的外祖母。
其實叫林如海看在眼裡的是賈璉來了揚州後的一舉一動。
黛玉一如之前左晞叮囑的那般,隻管做到心中有數,其他的一概不管。黛玉不管事,林如海未續弦,林家又沒旁的子嗣,賈璉在拜見了林如海後,又了解了一回林家的大致情況,就當仁不讓的管起了林家各種庶務。
林家這個情況,賈璉此舉也算體貼孝心,但錯就錯在賈璉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流連揚州風月場所。
做為瘦馬的發源地,揚州在這方麵的業務非常純熟不說,周邊產業更叫人賓至如歸。
賈璉支著林家帳上的銀錢眠花宿柳,夜夜買醉,這種事傳進與病魔抗爭的林如海耳裡,那能是啥好印象?
哪怕你表現出半分傷心之意,也不至於叫人覺得你特麼就是來揚州等著老子一死,好接收林家家產的呀。
生病的人,少有心思開闊豁達之人。前有左晞做對比,後有賈璉自顧快活,林如海被病痛折磨的身子哪怕越發沉重,那顆心也漸漸生出不甘來。
沒你們這樣的。
於是本應該死於九月初三的林如海,又硬生生的靠著頑強的毅誌力挺了過來。
不光挺了過來,他還開始考慮過繼之事了。
左右都是賭,乾嘛不將賭桌握在自己手裡。
林如海考慮的自然比左晞更全麵,所以在過繼之事上也更加的慎重。不過中間杵著一個賈璉,林如海又有些擔心賈家從中做梗,便有意支走賈璉。
於是這一日,林如海將太醫和郎中都叫他房裡,說了什麼無人知曉。等到賈璉從外麵回來的時候,便聽說了他的林姑父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
“死不了了是什麼意思?”
賈璉洗手的動作就是一頓,神色莫名的問被他留在府裡的旺兒。旺兒一早就猜到自家二爺會這麼問,於是也沒賣關子的將打聽來的消息說與賈璉聽。
“聽說林家又尋到了一份好藥材,雖說仍是治不得姑老爺的病,卻可叫姑老爺再拖上一年半載。有了這一年半載的時間,說不定,”林姑老爺還能尋到生機,就不死了。
這後半句旺兒隻是想了想,沒敢直白說出來。
不過哪怕旺兒沒說,順著他的話往下想去,賈璉也能想到他的未儘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