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薛蟠的生日是五月初三,緊接著就是端午節。十一已經在宮外住了幾個月了,端午再不回宮過節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宜妃和郭貴人都派了人過來,問他哪日回宮。五爺和九爺也抽空到小湯山來了幾回,除了日常關心,也在問他這個問題。
“給薛家的節禮已經備妥了,爺要看一眼嗎?”田果見十一又跟窗外那支杏樹枝死磕,有些無語的嘟囔了一句,“爺要是看它不順眼,奴才一會兒就叫人將它鏟了,何必見天的動那剪子呢。再傷了您自己個,咱們幾個腦袋也不夠賠的。”
“...誰說爺看它不順眼了?”十一轉身將剪刀隨手放在窗邊的小案幾上,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我是瞧它可愛,才對它上些心罷了。”
田果:嗬嗬~
“去打聽一下,薛家那邊什麼時候會來這邊。”十一並沒有去看田果準備的節禮,而是起身走到房裡多寶架前,將一個品相極好的上雕牡丹花的雞血石印章拿出來把玩,“叫人將額娘送來的那鮫綃帳找出來,一並送過去。”
鮫綃輕薄透亮,製成床帳,暑熱天氣睡在床裡頭,蒼蠅蚊子一概不能進,最是消暑的好物。此物市麵幾不可見,自來貴重非凡。田果聞言略微心疼了一下有價無市的鮫綃帳,便領命出去了。
田果出去後,十一將手中的雞血石印章在印泥上按了按,隨後朝紙上印去,清晰可見的‘左晞’兩個稍大一些的字以及一側的‘歲歲平安’四個小字。
印章自不是十一親自所刻,卻也是他費了一翻功夫請了手藝最好,並且身份尊貴,父慈子孝,家宅興盛之人親自刻製。
不過是求一個好兆頭罷了。
將小印放到筆洗裡清洗掉印跡,再拿帕子去其水漬,十一找了個繡工精致的荷包將其放了進去。
這枚小印,十一準備親自交給左晞。因此單獨收著,並未叫田果當成節禮送到薛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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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後一天,左晞讓人往榮國府送了一籃子自家包的棕子和幾樣瓜果。還叫人跟賈母王夫人說,明早幾時她與薛姨媽在城門口彙合,不過這邊來了。
然而翌日一早,左晞跟薛姨媽用完早飯,目送薛姨媽坐著馬車離開後,直接轉身去上手工課了。
薛姨媽坐在馬車裡,心裡還想著她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說一套做一套的閨女。
這丫頭鬼靈精怪的樣子...難道真的隨了自家老爺的奸商品性?
不過姑娘家這樣的性子,到是不怕她將來受了委屈。隻是再想到跟她一樣都是實心眼的兒子,薛姨媽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薛姨媽一行先到了城門口,怕堵在城門耽誤旁人進出,便先叫馬夫先將馬車趕出城門口,又留了個護院在這裡等著榮國府的車馬。
榮國府女眷出門可不像薛姨媽這般利落省事,這一家子有坐轎的,有坐馬車的,還有裝箱籠運東西的騾車。加上隨行的男丁護院,管事小廝,浩浩蕩蕩的將整條街道都擠得水泄不通。
一時到了城門口,知道薛姨媽已經等在那邊了,隻叫薛姨媽的馬車跟在王夫人的大轎身後便一齊朝著清虛觀行去。
及至眾人都出轎下車,這才發現左晞沒在。薛姨媽笑著跟賈母賠罪說,“聽說要來,一早就盼著了。誰成想身上又不好了,這會兒正在家裡鬨脾氣呢。”
這個時代說話有時候很豪放,有時又很保守含蓄。薛姨媽這個‘身上又不好了’,並不是在說左晞生病了,而是用這個時代的說話方式給左晞請了個‘姨媽假’。
古代可沒有現代那種五花八門的姨媽巾,不過是用布縫個月布帶,裡麵或是裝些棉花,或是裝些揉搓得極軟的窗戶紙,或是一些草木灰。平時在家都容易弄臟衣裙,出門做客時,就更不方便了。因此大多數女子的這個時期都是不出門的。
用這種理由回避出門就跟現代人用痔瘡手術請病假一樣,不怕穿幫的同時,還可以反複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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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賈母並不喜歡左晞。
並不是賈母透過現象看到了左晞的本質,而是單純的不喜歡左晞這個人。
太有主見的姑娘,都不好擺弄。
但賈母也不得不承認,左晞確實是個好媳婦人選。
所以賈母對於王夫人和元春的心思和舉動便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隨她們娘倆個折騰。
原本賈母是想要親上做親,與林家再聯姻的,可惜林家也已經不是她想要的林家了。
不過她的寶玉是有大造化的,如今年紀尚小,到不妨再等等。
慈愛的看向與姐妹們說笑的寶玉,賈母的視線又不由看到了沉默坐在一旁的探春身上。
馬道婆的事一出,榮國府這邊就反應過來了。
這特麼就是鑽了馬道婆下的套子了。
隻是隨著事態的發展,眾人從馬道婆的賊喊捉賊的作案動機裡轉移出來,開始闔府上下的進行排查。這一查便發現馬道婆在事發前後多次與趙姨娘有往來……
趙姨娘抵死不認,又有賈政站在趙姨娘這邊出言袒護,思及探春和賈環以及不想再叫賈家傳出什麼更不堪的流言進而影響到宮裡的元春和家裡本就不多的名聲,賈母等人到底沒能將趙姨娘怎樣,而是禁了趙姨娘的足,終身不許她出自己的的院子。同時又叫人將賈環從她院裡挪出來,交給跟個透明人似的周姨娘撫養。
趙姨娘的事一出,尤其是趙姨娘被禁足時沒人像往常那般胡攪蠻纏,探春便知道這事跟趙姨娘一定有些關係。
探春原本就對庶出身份很敏感,也時常因為趙姨娘能作能鬨而覺得難堪和丟臉,如今趙姨娘犯了事,探春震驚之於又氣又恨,又驚又怕。
她擔心趙姨娘,擔心賈環的同時,也擔心她自己。自趙姨娘出事,探春便覺得府裡上到老太太,下到丫頭婆子,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某種鄙夷和厭惡。
尤其是榮國府的下人看人下菜碟,無師自通並且不約而同的齊齊在探春和探春的秋爽齋上演時,原本爽利,驕傲自信的探春也不免性情大變。
沒有憤世嫉俗,而是自暴自棄。沒有尖銳揚刺,隻有沉默以對。
除了身上那股死氣沉沉的消極,如今的探春已經快要跟她二姐那根木頭差不多了。
而她二姐姐大房的迎春,則在這一次的事件裡有了些許改變。
她的性格依舊溫柔少言,但卻不像之曾那樣總是將自己與旁人隔離開來,好與不好,都在被動的接受。她每天都會去東大院給賈赦請安,問候一回賈赦的身體。回來的時候再順道去一趟鳳姐兒和賈璉的院子,看看她親哥哥恢複的如何了。
有時候她嫂子忙不過來的時候,她也會幫忙帶一帶巧姐兒。就好比今天,巧姐兒也跟著出來了,如今就坐在迎春跟前雙手捧著個老大的桃子啃得滿臉都是汁水。
時不時的仰起小臉叫她姑姑給她擦擦,然後再繼續跟大桃子死磕,可愛的不要不要的。
雖然臟的一批,可在鳳姐兒這個當娘的心裡,閨女這樣彆提多喜歡了。再看向自己那突然開了竅的小姑子,也多了幾分真心。
這些日子,迎春得了鳳姐兒幾分照顧,再加上大姐兒時常被迎春帶在身邊,迎春的奶娘和家裡的其他丫頭,到再不敢明目張膽的怠慢迎春了。
迎春得了好處,心頭越發清明,到是一改前態。
賈母心裡認定了這起子禍事就是趙姨娘這個攪家精鬨出來的,心裡對探春也有些犯膈應。可看著往日神彩飛揚的探春成了如今這副樣子,賈母又有些不落忍。
罷了,罷了,到底是在她跟前養了十幾年的姑娘,將來還指著她聯一門好親事呢。可不能現在這將人養廢了。
想罷,本著不能叫先期投資打了水漂的賈母便將探春叫到跟前,讓探春給她念一遍剛剛送上來的戲折子。等探春念完戲折子,賈母又將探春留在身邊一處坐著聽戲。
往常,這都是寶玉,或是黛玉和湘雲才有的待遇,想到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探春就有些受寵若驚,旁人見了賈母的舉動,雖不能知道賈母想了什麼,卻也知道被冷落打壓了數日的三姑娘打今兒起又翻身了。
王夫人麵上不顯,與薛姨媽一處坐著聽戲,可心思卻轉了不隻三五圈。
她是恨毒了趙姨娘的,連帶著對本就沒有多少感情的探春也起了厭惡的心思。但此時,看見賈母抬舉探春的舉動,王夫人卻不得不深思起來。
那老不死的可不是什麼慈悲心腸,老爺和寶玉險些折進去,若說她不恨趙姨娘,遷怒探春,她才不信呢。可這老不死的如此這般又是為了什麼呢。
王夫人想不明白賈母此舉用意,但她卻深知賈母對賈政和寶玉的偏心,同時也明白就算元春在宮裡站穩腳跟了,他們二房捧著賈母也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於是王夫人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鳳姐兒,鳳姐兒眼珠子一轉,張嘴就說了一通詼諧逗趣的話,裝出一副嫉妒賈母偏心孫女不心疼她這個孫媳婦的模樣上行下效的跟賈母將這出演在台下的戲唱了個圓滿。
而這一切...身在當中的薛姨媽竟然一無所覺。
她看著賈母被這一圈孫男娣女圍著,心裡彆提多羨慕了。
左晞跟薛姨媽說,將來娶了兒媳婦,也彆上趕子給兒子納妾。多子多孫是福氣,可這福氣你和薛蟠卻未必能承受。
“……我祖母要是給我爹爹納妾,還叫妾室所出的孩子跟哥哥與我一樣穿金戴銀...你恨不恨我祖母?會不會天天在心底詛咒她早點咽氣?如果爹爹偏疼妾室所出的庶子,你擔不擔心我哥哥會受影響?反正你會不會我不知道,我肯定是會的。我不光會盼著這樣主動給兒媳婦添堵的婆婆早點死,我可能還會想儘辦法促成這件事。同時,為了不叫我的孩子被庶出打壓,也為了不叫庶出的孩子占了嫡出的便宜,我可能會一勞永逸的弄死那個男人。直接叫我的孩子成為一家之主,自己當老太太。”
薛姨媽:“……”你這丫頭,不講婦德的嗎?
“我是要進宮博前程的,不就是鬥個你死我活,在烏煙瘴氣裡謀好處的嗎?講什麼婦德?我若是真跟人講婦德,你就等著給我收屍吧。”
閒著無事時,左晞就變著法的嚇唬薛姨媽和薛蟠,碰上誰家有點事了,左晞更是會東拉西扯一通,再扯到自家上。總之這幾年下來,尤其是趙姨娘這事沒人瞞著薛姨媽和薛蟠後,薛姨媽還真就打消了叫兒子納妾的念頭。
差一點全軍覆滅的下場,忒滲人了。
雖然她還是會羨慕旁人家子孫繁茂的樣子。
至於薛蟠,左晞也不知道他這幾個月在忙什麼。問他,他也不說,一副神神密密的樣子。
不過左晞有眼線呀,她從薛蟠這裡問不出什麼來,還可以問周允嘛。
可惜周允得了薛蟠的吩咐,又覺得此事是好事,既然薛蟠想要給母妹一個驚喜,那他也不好在事成之前就說出去。而且他也想到了薛蟠要是沒能在這次的武試上拿到名次,也省得叫薛姨媽和左晞空歡喜了。
知道不是壞事,左晞也不理會了。能做千金小姐的日子不多了,她儘情享受的同時也要做好進宮的準備。
……
清虛觀在城外,雖比城裡涼快,可人多了也是吵鬨悶熱。跟著賈家聽了一天戲的薛姨媽晚上回來的時候,見左晞一身清爽的用勺子挖西瓜吃,一瞬間就嫉妒的不行。
這死丫頭一定早就知道今兒出去跟受罪沒兩樣,這才賴在家裡不出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