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蒼白無垠的背景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 黑色的觸須從懸浮在半空中的內核中被汙染的那半邊伸出, 反抗著, 掙紮著,試圖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尖銳刺耳的高頻音波猶如深海生物垂死的尖叫, 在整個廣袤的空間內劇烈地波動著。
莫奕慌亂地試圖在一片慘白中尋找聞宸的身影——但是他失敗了。
薄薄的霧氣仿佛有生命似的在他的身邊聚攏, 形成一個看似柔軟, 卻堅不可摧的保護罩,尖利而高亢的聲音瞬間被拉遠,猶如數個□□炸開似的明亮白光被阻隔在柔和的霧層外,牢牢地將他保護在其中。
他嘗試著掙動手腳, 但是混身上下的肌肉和骨骼仿佛被切斷了神經似的無法控製, 隻能僵硬地蕩在空中。
莫奕張開嘴——仿佛一條缺水的魚——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有混沌的氣流堵塞在喉嚨深處,將所有的聲音都生生壓下,隻剩下破碎而嘶啞的吐息聲從唇齒間擠壓出來, 然後在離唇的瞬間被冰冷的空氣凍結成了顆粒, 猶如斷線的珠子似的墜下。
模糊的光線穿過包裹著他的薄薄霧氣印在視網膜上。
變幻的漆黑和淺藍猶如活物一般貪婪地將蒼白的背景撕碎吞噬,白色的抗爭微弱而徒勞, 蜘蛛網般龜裂的痕跡在蔓延開來, 仿佛被某種驚人恐怖的巨力破壞, 撕裂, 壓碎, 咀嚼, 隻有當這裡除了被消化分解之後的殘渣和碎屑之外一無所有之後才會停下,這正是經他手而編程出的病毒的優越之處——殘忍極端的攻擊性,永無止儘的侵略性,單純而恐怖,優雅且狂暴。
他在兩條時間線上各編寫了一次,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種病毒能夠造成的災難性後果。
這是他的標誌,他的成名作。
聞宸也會在這瘋狂肆虐的病毒中被壓垮和摧毀——莫奕阻止自己往這個方向聯想。
但是他不能。
他控製不住地在腦海裡一遍遍地構建著這個畫麵,直至因為久未眨煙而眼眶酸痛。
莫奕看到象征著恐怖的藍色向著自己的方向衝來,單薄而脆弱的霧層將它阻擋在外,在颶風般狂暴的席卷中勉強而堅韌地維持著保護層的完整性,他心中抱有一絲的希望,或許……隻是或許,還有可以轉圜的空間。
但是他的理智告訴他:
不可能。
莫奕聽到外麵有碎裂的聲音傳來,擴大的裂縫千瘡百孔,然後,整個世界分崩離析。
就在那一瞬間,籠罩在眼前的霧氣仿佛終於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使命,猶如陽光下單薄脆弱的雪層,就那樣緩慢地,心滿意足地融化了。
冰冷而堅硬的觸感從他的脊背下傳來,蒼白而明亮的燈光照的他睜不開雙眼。
莫奕認出,自己正躺在實驗室內空曠的地麵上,淩亂的電線和儀器圍繞著他,有如災難過後滿目瘡痍的景象。
不再是他房間內的床上,不再是那個固定的存檔點,不再有遊戲若有若無的控製痕跡。
他發覺自己的四肢似乎能夠聽從使喚了。
但是他卻一根手指都不想移動。
疲憊。那種從靈魂深處蔓延出來的疲憊攻占了他的知覺和感官,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從軀體內抽空,隻剩下深重的疲憊在血管中汩汩地湧流著,從他的口腔鼻腔耳朵與雙眼中淌出,以千鈞之力將他整個人緊緊地壓在地板上。
心口仿佛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呼呼地向外吹著冷風。
莫奕感覺不到疼痛與悲傷,隻能感覺到冷。
從四肢百骸內彌漫出來的冰冷,幾乎將他的靈魂和情感都一並凍結。
瘦骨嶙峋的小孩模糊不清的麵容浸在黑暗中,赤著腳地站在肮臟潮濕的地麵上,漆黑手指中緊緊地攥著肚腹外翻的陳舊人偶,人偶的肚子裡空空如也。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重要的。
沒有。
就在這時,莫奕仿佛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嘿。”
是幻覺嗎……?
莫奕茫然地眨眨眼,那個聲音再次傳來:“在地上躺著不冷嗎?”
男人低沉的聲音中參雜了些許揶揄的笑意。
一隻手從他的上方伸來,一把將莫奕拉起,將有些踉蹌的他扶正。
莫奕不可置信地凝視著眼前男人蒼白而英俊的臉龐,對方淺色的雙眼中流淌著幾乎溢出的溫柔,他抬起手指蹭了蹭莫奕冰冷的臉頰,聲音放柔:“我怎麼可能忍心離開你?”
男人張開雙臂,將莫奕擁入懷中。
莫奕垂在身側的左手顫了顫,然後緩緩地抬起手來,按在聞宸的脊背上,沉默地用力收緊:
“……”
緊接著,他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一旁的桌子上抓起杯子,用近乎自殘般的狠勁狠狠地砸向自己的手指。
玻璃碎片劃開了脆弱而蒼白的皮膚,暗紅色的鮮血從切碎的皮膚組織下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滑的金屬地板上,飛濺的碎片在莫奕的臉頰上留下了鮮豔的血痕,眼眶血紅,帶著近乎快意的狠絕。
懷抱中的聞宸有如煙霧般地消散了。
莫奕麵無表情地彎下腰,從地麵上拾起被鮮血染紅的瓷器碎片,然後走到桌前,將自己的左手壓在桌麵上。
右手被碎片割的鮮血淋漓,但是仍舊緊緊攥著那鋒利的碎片,將最銳利的一端緊緊地抵在自己左手無名指的指根,然後緩緩地施力。
鮮血從被逐漸切開的皮膚下湧出,將被金色銜尾蛇環繞住的鴿血紅寶石染成幾乎妖異的鮮亮顏色。
割傷深可見骨,莫奕的手指抖也不抖,沉默而堅定地繼續向下施加著壓力。
“好吧好吧好吧!我算怕了你了!”嘶嘶的聲音有些慌亂地莫奕的耳邊響起:“你難道真的準備把你的手指這麼切下來嗎?”
莫奕終於停下動作,將碎片丟在桌麵上,發出叮當一聲脆響。鮮血猶如紅色的小蛇一樣在他手背上蜿蜒,有血滴濺到他蒼白的臉頰上,除此之外,他和平常幾乎沒有什麼兩樣,沉默而壓抑的外表下隱藏著什麼瘋狂而不安分的因素,帶著近乎殘酷的冷靜和理智,看上去幾乎令人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