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善聞聲抬頭,這人鬢壓命門,眉交命宮,騰蛇纏嘴,典型的輕生向。
再仔細一看,發現他和地上蹲著的女孩模樣有幾分相似。
陳經理搖頭,“不坐,就是來看看。”
張大坤不留痕跡地鬆了口氣,緊繃的後背也隨之鬆懈。
小女孩似乎察覺到了喬善的目光,她呆萌地抬起頭,羊角辮一顫一顫。
然後她邁著小短腿蹬蹬蹬地朝喬善跑來。
她先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喬善,“你能看得到我嗎?”
喬善點頭。
小女孩一個勁地指向繩索的方向,她苦惱道,“壞啦。”
就在此時,陳經理詢問喬善,“我們走吧。”
喬善緩緩搖頭,像是心血來潮,“我想嘗試,看看它和電梯有什麼不同?”
陳經理:“……”
果然還是個孩子呢,玩心好重。
“行。”說完,他大步流星地往升降機裡走。
張大坤麵色大變,他連忙阻止道,“陳經理,不行,今天還沒有檢修呢。”
陳經理罵了他幾句不按規定乾活,“待會兒等我們走了,記得檢修。”
他倒不擔心升降機會有什麼問題,畢竟早晚一點。
說完,他還要往裡走。
張大坤已經急得六神無主,額頭嚇出了一層冷汗,“要不等我檢修完吧。”
陳經理被再三規勸,有些不耐煩了,“乾個活磨磨唧唧的,扣你半天工資。”說完,他對著喬善道,“工地不止這一個升降機,就幾步,我帶你過去吧。”
喬善一直在觀察張大坤的表情。
他像極了沒做過壞事的人第一次做虧心事的心虛樣。
“要不現在就找人來檢修?”
陳經理也不知道喬善為什麼偏偏和升降機杠上了,他有點嫌麻煩,但考慮到喬善和喬總的關係,還是妥協了,“行。”
張大坤脫口而出,“不要。”
這下,連心大的陳經理都感受到了張大坤的不同尋常,他眯起了眼,視線在升降機的表麵逡巡,試圖找出不對勁的地方。
但一無所獲。
陳經理心思轉圜間,忽然想到了一個荒誕不羈的猜測,他厲聲詰問道,“說,你在升降機上動了什麼手腳?”
升降機出事故,一般都在纜繩上,他眯著眼走近仔細觀察。
果然,最不起眼的地方有被人為破壞的痕跡。
他心口一陣發涼,如果升降機發生事故造成人員死傷,那他同樣吃不了兜著走。
“張大坤,這裡雖然沒有監控,但你彆想瞞。我勸你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還有一條出路。”
張大坤的臉色慘白如紙,他嘴唇囁嚅,反反複複重複,“不不不,我沒有,我沒想害人。”
陳經理才不會跟他爭子醜寅卯,他拿起手機,就要報警。
張大坤蓄意破壞纜繩,情節惡劣嚴重。
張大坤眼疾手快地奪過他的手機,“陳經理,求求你不要報警。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陳經理大聲嗬斥,“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一旦發生事故,整個工地停工,這就是你想看到的?還有,你究竟想害誰?”
“你怎麼這麼歹毒?把手機還給我!”
幸好喬善堅持了一下,否則將釀成大禍。
張大坤崩潰地哭出聲來,他的脊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彎了,一派頹然與絕望。
他的頭發白了一半,哭聲儘是悲涼。
“他想的是自殺。”
喬善忽然明悟了,如果張大坤坐升降機發生事故,將會得到一大筆賠償,相對應大伯的破大財和沾染人命。
這次事故應該還牽連到了其他人,所以,大伯才會有牢獄之災。
“陳經理,求求你不要報警好不好?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害人,我也不會害人,但是我真的太缺錢了。”
陳經理不為所動,“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能因為你窮你就有理吧?把手機還我,我要報警。”
他的聲音伴隨著推土機的轟鳴,毫無商量的餘地。
形勢一下子僵持下來。
喬善見他哭得傷心欲絕,忍不住看向小女孩,豆大的淚珠簌簌而下,好不可憐。
“是好人。”隻見她癟著嘴,委屈巴巴。
喬善抿唇,“要想彆人理解你,你總得說清理由吧。”
張大坤哭聲戛然而止,他仿佛見到了曙光,他目光呆滯,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絕望,“我想幫我兒子攢大學學費,從小到大他學的可認真了,一直都是班裡的第一,我不能讓這麼有出息的孩子沒學上啊。”
說著,眼淚滑落。
“我還想給我女兒換心臟,醫生說,再不做手術,她就撐不過這個秋天了。可她還這麼小,這麼乖,我怎麼舍得呢。”
說到最後,他聲音裡滿是哭腔,“我一天工資二百八,我隻敢花五塊錢吃飯,我連礦泉水都不敢買一瓶。我明明已經把所有的錢都省下來了,但就是不夠,怎麼算都不夠啊。”
“我一條爛命值什麼錢啊,我隻想讓兩個孩子好好活下去。我沒有想過敲詐大老板,我隻要手術費和學費就夠了。”
連淌過的風都帶著嗚咽和悲憫。
夏日的蟬鳴在此刻格外喧囂。
張大坤泣不成聲,“陳經理,求求你不要報警好不好?我要是進去了,他們母子三人就更沒有活路了。”
最後,他緩緩地跪了下來,拋卻了唯一的自尊和驕傲,雙手捂麵,“我求你了。”
陳經理喉嚨口發酸,他眼裡閃著淚意,但還是被他壓了下去。
他依然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樣,“我給你一周時間重新找工作。”
說完,他顧不得喬善,轉身就走。
背影依稀能瞧出幾分狼狽。
這已經是他能為張大坤做的極限了,這麼多工人要掙錢養家,他不會允許這安全隱患繼續呆著的。
作為項目經理,要對所有人負責。
張大坤耷拉個頭,也不知道是和喬善說,還是在自言自語,“我和我婆娘說,我一定能搞到錢,讓她放心在醫院照顧孩子,彆光吃白飯。我和我兒子說,我一定能搞到錢,讓他踏踏實實的學習,等將來有出息了,讓我好沾個光。我和我女兒說,乖乖養病,等換了心臟,就帶她去城堡玩。”
“可是我真的好累啊,我感覺自己快垮了,可是我不能垮。”
“我到底該怎麼辦啊啊。”
喬善真的特彆特彆懂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她輕輕吸了一下鼻子,然後使勁把張大坤扶起來,“雖然你有苦衷,但還是錯了。”
“另外,你的女兒,是不是這麼高?”
喬善比劃一下到她大腿的高度,“長得特彆可愛,眼角有一顆痣?”
張大坤壓根沒聽喬善說話,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喬善耐心地重複了好幾遍,張大坤才有了反應,他眼底眉梢都溢滿了困苦,澀然地問,“你怎麼知道啊?”
喬善有些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但沉默片刻後,她還是說出了實話,“因為是她告訴我,繩子壞了。”
張大坤猛然抬頭,他環顧四周,除了淩亂的建築材料,空空如也,“你誆我?”
“她最喜歡冬天,因為可以堆雪人,但她的身體太差,隻能夠遠遠的看一眼。”
“她還喜歡芭比娃娃,去年她生日你就送了她一個,她藏在床頭,每天都要看好幾眼。”
張大坤眼底淚光閃爍,“是我這個當爸的沒用,她如果沒托生在我們家就好了。”
“她到底在哪兒?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他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從來沒見過喬善。
“她死了。”
張大坤聲音尖銳高昂,“你放屁,她在醫院好好的,怎麼可能會死?”
反駁的同時,他渾身都有些發抖。
“等她做了手術,她就會和正常小孩一樣。”
張大坤也不等喬善回答,哆哆嗦嗦地翻出自己的手機,然後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他著急忙慌地問,“彤彤呢?彤彤還好嗎?”
“不太好,手術費真的不能再拖了。”
電話裡的女人本想假裝若無其事,但話到嘴邊,還是透出了幾分疲憊。
“好好好,我會儘快弄錢,你彆急。”
掛斷電話後,張大坤長舒一口氣,“我就說你是在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