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六個字印在王子皓額頭的下一秒,一股極其陰冷的寒意驟然從ICU病房內,衝向門外。連奚和捩臣齊齊轉首看向病房內,隻見一道黑色的影子速度極快,嗖的一下穿過門的縫隙,逃向樓梯。
連奚眸色一凜,瞬間撥動鈴鐺。
嗡!
厚重深遠的鐘聲傾軋而下,將那小小的黑影壓倒在地。
一切隻發生在短短的數秒內。
王醫生的魂魄頂著六個金光閃爍的大字,茫然地轉身走進ICU病房。他穿過那一扇扇門,走進最裡間的病房,消失不見。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連奚鬆了口氣,這才和捩臣一起走到走廊儘頭,俯身查看那個被鐘聲壓倒的黑影。
“蟲子?”黑無常嘖了聲,看清了這隻在地上蠕動掙紮的小黑蟲。他本想伸手去拿,伸到一半卻收回了手。
好臟。
連奚看著這隻小蟲子,身體一震。他隨手從無常證上撕下來一張紙,抓起了這隻蟲子。
當無常證的紙觸碰到蟲子的身體時,蟲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嘯聲。下一刻,黑煙嫋嫋,隨著一陣被烤焦般的煙味,蟲子徹底不動彈了。
連奚驚訝地看向身旁的同事:“無常證上的紙把它燒死了?”
黑無常神情肅穆地點點頭。
手裡捏著小蟲子,連奚道:“這隻蟲子我見過,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它和我上個月在園區醫院見過的小黑蟲應該是一樣的。我曾經把這種蟲子帶回家給你和蘇驕看過,但是你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
捩臣忽然伸手,擋在了連奚麵前。
連奚立刻噤聲。
刺眼的陽光下,俊美冷漠的黑無常眯起雙眼。
捩臣:“看。”
連奚沉了眸子,隨著他視線所望的方向,定睛看去。
隻見明媚的日光透過走廊儘頭的落地窗,射入屋內。陽光照耀在黑白無常的身上,也照亮了僵硬乾癟的蟲軀。而就在這小小的蟲屍上,一根細若發絲的黑線,一頭纏繞著蟲屍,另一頭纏繞穿過玻璃,伸向遠方。
同一時刻,蘇城老城區某一層平房。
一堆又老又舊、破破爛爛的家具裡,一個肮臟邋遢的乞丐老頭正歪坐其中,盤腿打坐。忽然,他心有所感,雙目睜開。
“不好!”
老頭張開嘴,露出一口黑森森的臟牙。隻見那深不見底的汙黑大嘴裡,是密密麻麻、無法數清的黑線。一頭連接著他的喉嚨,另一頭連接四麵八方!
“收!”隨著乞丐老頭一聲嗬斥,他口中恐怖密集的黑線堆裡,一根看似不起眼的黑線無火自燃,眨眼間便燃燒成了灰燼。
老頭嘴巴一閉,將這無數的黑線收回口中。他翻身跳下破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奪門而去。
另一邊,園區醫院。
連接著蟲屍的黑線在連奚和捩臣的注視下,憑空燃燒,消失殆儘。
然而,連奚抬起左手,看著手腕上不斷震動的青銅鈴鐺。捩臣翻開金色冊頁,望著上麵緩緩浮現的一絲絲血色氣息。
兩人互視一眼。
黑無常轉首看向樓道。
樓梯與樓梯交接處有一扇窗戶,從那直接追過去應該速度不錯。
捩臣正要走,卻聽身旁響起一道聲音:“等等。”
黑無常轉過身。
連奚:“我找輛車。”
捩臣:“……?”
***
晚上八點,夜幕降臨。
漆黑的夜色籠罩著遼闊無垠的田野,大片大片的黑色吞噬著人類的鄉村。
不同於城市的燈火繁華,鄉村地方隻有一排排的農莊有光亮。除此以外,就是漫無儘頭的黑暗。
衣衫襤褸、渾身醃H的老頭穿行在這無邊的黑暗中,快速行進。
人類奔跑的極限速度是百米9秒58,約等於10米每秒。然而這個老頭的速度卻超過了15米每秒。他鬼魅般的身影在黑夜中穿梭,隻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從蘇城市區跑到了底下縣級市的鄉鎮。
終於,心中的危機感慢慢降低。
老頭停下腳步,在一片荒地裡喘氣休整。
他畢竟還是個人,還需要休息。想必逃到這裡,蘇城鬼差應該察覺不到了吧。
老頭眯起渾濁的雙眼,張開嘴,露出滿口漆黑的線。他又肥又厚的舌頭勾起一根黑線,輕輕動了動。很快,一隻小小的黑蟲順著那根線,迅速地爬到他的口中。
嘎吱嘎吱。
老頭嚼著這隻黑蟲,恢複了點力氣。
“這股氣息,不是之前的蘇城黑無常。蘇城上任了新的鬼差啊。”老頭咯咯地笑著,一邊咀嚼黑蟲,“氣息很強大,應該不止一個,看來新的白無常也上任了。有點意思,這個新的白無常是誰,不是地府派上來的麼。”
嚼完了黑蟲,老頭抬頭仰望星空。
他不是怕蘇城的新任黑白無常,哪怕新鬼差的氣息似乎很強大,但他依舊無所畏懼。那隻小黑蟲臨死前透過黑線傳達過來的信息極少,但從頭到尾隻瘋狂地重複著一種情緒――
恐怖恐怖恐怖恐怖……
“蟲兒覺得他們很恐怖?”
老頭嘿嘿地笑了起來。
他雙手抵著後腦,一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一邊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有多恐怖?
他見過滬城的鬼差。
滬城那對黑白無常在這一片算是極其強大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不依靠任何外力,就能收服百年道行的惡鬼。好像在鬼差業績排行榜裡還位列前三?
對了,蘇城這一對黑白無常現在排行多少了?
老頭從□□裡掏出一本皺巴巴、臟黑黑的薄本子,烏黑的指甲按在這個薄本子上,他翻開了封頁。
“倒數第二?哈哈哈哈。”
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逃跑行為實在很蠢,隻是因為蟲子傳遞過來的“恐怖”情緒,還有那兩股遠遠感知到卻沒有琢磨清楚的強大氣息,他就一路從蘇城市區逃到了鄉下。哪怕是碰到滬城的那兩個鬼差,他也絲毫不懼,甚至還穩占上風,現在卻這麼逃跑了。
是的,老頭本來在滬城生活,但是他祖籍蘇城。
十幾年前,他決定落葉歸根,回到蘇城定居。於是,便搬回了這裡。
靜謐幽遠的田野小道上,晚風徐徐吹著,玉米稈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老頭的身後傳來汽車的聲音。
現在農村人生活條件好了,大半夜的鄉間小路上還有汽車行駛,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老頭沒想太多,繼續哼著走調的歌,一邊拿著又臟又破的薄本子翻看。
車子的燈光從老頭身邊擦肩而過,濺起一陣塵土。
老頭一愣,停住了聲音,看向那輛遠去的車。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黑牙,慢慢笑了。
就在他準備把黑蟲放到那輛車上的時候,突然,那輛車停了。
老頭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他看著兩個年輕男人打開車門,下了車。
連奚下車時,車子蕩起的灰塵還沒散,濺了他自己一身。他呸了兩聲,把身上的塵土撣乾淨。不是他開車太塊,是這條路上不知道為什麼有很多塵土。估計白天的時候有運土的大卡車從這路過,灑了一地。
“好臟。”黑無常表示非常嫌棄。
連奚看向同事:“將就一下。”
接著,兩人抬起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邋遢老頭。
連奚打量著老頭,發現他褲腳鞋子都又臟又破,身上還有不少塵土。估計是從蘇城市區一路跑過來的。
連奚:“雖然我很久沒開過車了,但是看來,我開車的速度還是比你跑得更快的。”
老頭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他冷漠地盯著連奚和捩臣。
捩臣閉著眼感受了一下,他睜開眼,輕挑一眉:“沒有業績的味道?”他本來以為追的這個人類身上應該有很多鬼魂,有很多業績。就像之前的小白鴿,小白鴿殺的人,比如孫燕,孫燕死後,魂魄就藏在小白鴿的陶瓷雕塑身體裡。
這個乞丐老頭殺人,居然不自己私藏鬼魂的?
黑無常頓時興致大跌。
連奚卻不是為業績來的。他看著老頭,淡淡道:“玄門修士?”
老頭默不作聲,看著連奚和捩臣。良久,他咧開肥厚的嘴唇,露出一口黑牙,咯咯地笑道:“是。”
連奚心裡閃過一絲厭惡:“如果我沒看錯,雖然你的裝扮變了,但我們曾經在蘇城園區醫院的太平間見過。”
老頭:“是。”
連奚:“我認識一個玄修,他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你們玄修有什麼製度,是什麼修煉手段,但是你殺了人。”據趙教授說,那對來醫院的小情侶裡,女孩沒死,男孩卻早死了。而且……
連奚一字一句道:“你傷害了我的朋友。”
說完,連奚轉首看向捩臣:“玄修殺人,有什麼懲罰麼。”
全世界沒有人比捩總更懂無常準則了。
捩總每天的日常就是:看無常證看無常證看無常證……抓鬼……再看無常證。
捩臣:“凡人強行偷渡鬼魂去地府,是為影響無常正常工作。罰每日午時受油鍋生炸魂魄,一個時辰,持續七七四十九天。名字寫上無常證後,立即執行。”頓了頓,又補充道:“第46條。”
連奚打開無常證,翻到無常守則第46條。
果然,和捩臣說的一樣。
連奚抬起頭,看向老頭:“你也聽到了,那麼……”
“等一等。”
話被打斷,連奚蹙著眉,看著遠處的老頭。
黑夜中,這邋裡邋遢的老頭把手伸進自己的□□,掏了掏。幾秒後,他掏出了一大堆黑漆漆的木質令牌。月空下,這些黝黑的令牌在月光下閃爍著幽光,老頭咧開一口黑牙,嘿嘿笑道:“獵鬼令見過麼。”
連奚的腦中瞬間閃過一句話――
當月排行第一名地區,黑白無常可獲得孟婆湯十碗,獵鬼令十枚,招魂幡一把……
獵鬼令?!
老頭陰惻惻地笑著,他將手裡的獵鬼令扔在地上,又把手伸進□□,掏了掏。
嘩啦啦。
一枚又一枚獵鬼令被他像不要錢似的扔到地上。
“小鬼差,你仔細看看你的無常證,上麵寫的是什麼。人殺人,沒有任何問題,不歸無常去管,這是陽間的事。你的無常守則懲罰的是,人偷渡鬼魂去地府的事。
“獵鬼令,無常得之可用之去驅使鬼魂,為自己所用。一枚獵鬼令可驅使一個十年道行的鬼魂一個月。凡人使用獵鬼令,可自行送一個鬼魂投胎,不算搶占無常的工作……
“這些年我殺了多少人啦?我想想。
“嘿嘿,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啊呀,記不得了。
“這裡有四十九枚獵鬼令,肯定夠了吧。”
看著那堆成小山的黑色獵鬼令,連奚呼吸一頓。他鎮定下來,抬起頭,冷冷道:“你隻殺了四十九個人?”
老頭愣了愣:“被你發現了。”隨即,他又笑道:“但是我就算殺了更多人,你找得到證據嘛。”
連奚的臉色冷了下來。
這時。
“你剛才說……你搶了我多少業績?”低沉的男聲忽然從一旁響起。
連奚和老頭齊齊愣住,一起轉首看向捩臣。
連奚:“……”
老頭嘿嘿一笑:“我有獵鬼令。”
捩臣笑了:“多少個?”
老頭察覺出一絲不對:“?”
危險的氣息在黑無常大人的身遭彌漫開來,老頭也漸漸失了笑容,但是他並不恐懼,反而躍躍欲試,眼中閃爍著森冷嗜血的光。
就在這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之時。
連奚:“你說你有獵鬼令,所以你可以行使鬼差之責,合法把鬼魂送去陰間……你對無常守則似乎很了解。你曾經也是鬼差?”
老頭微愣,他看向連奚,又看向連奚手裡拿著的白色封皮的無常證。
白無常啊。
老頭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古怪的笑。
連奚心中閃過一絲奇妙的感覺,他忽然覺得自己手裡的無常證好像微微發燙。莫名的,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看向了老頭手裡抓著的那本書。
那是一個薄薄的本子,又破又爛。封皮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紙張也皺巴巴的。好像還被老鼠啃過,到處是洞。
一個詭譎恐怖的念頭從腦海中閃過,連奚心中一凜,他望向老頭。
“你的獵鬼令是從哪兒來的,你手上抓著的那個本子……是什麼?”
好像被抓住作弊的小孩,老頭哎呀哎呀,誇張地叫喚了好幾聲。忽然,他的叫聲戛然而止,他看向連奚,咯咯地笑了起來:“又被你發現啦。你不是猜出來它是什麼了嗎?”
連奚:“白無常證?”
渾濁的雙眼死死凝在連奚身上,老頭獰笑著,聲音飄蕩在晚風中,漸漸飄遠。
“蘇城白無常,肉真嫩,我的蟲子吃得很喜歡。你也像上一個白無常一樣……那麼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