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廣王的雙頭鐧不同。
哪怕捩臣和連奚在此,這把雙頭鐧也不會叛主。
武器有靈,擇良木而棲。可武器更有魂,忠心護主,絕無二心。
平等王冷笑道:“看來今日,是必有一戰。”
秦廣王手持雙頭鐧:“來戰!”
下一秒,六位閻羅一擁而上,法器相撞,震出滔天巨響。
宋帝王等三殿閻羅看到這一幕,都露出複雜表情。秦廣王再強也不可能一挑五,這世上得有多蠢的神明,才會去一挑五,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可是秦廣王就是上了。不是因為他蠢,而是因為他知道,他不得不上。倘若今日他不上,地府便再無他人出馬。
秦廣王的身後,空無一人。
劈裡啪啦的算盤聲嘩啦啦地響著,宋帝王的大腦飛速運轉。無論他怎麼算他都覺得,站在平等王那邊是最好的方案。再差也不能和秦廣王一頭,這要輸了就是萬劫不複。就算贏了,地府覆滅他也沒有好果子吃。
可是……
“老宋我聽你的,你說咱們該怎麼辦?”楚江王可憐巴巴地看他。
卞城王也道:“老宋,咱們裡頭就你腦子最好使,你說,我們聽著就是。”
望著秦廣王一往無前的背影,耳邊又響起那句“誰說鬼神便比凡人高貴”。鬼使神差的,宋帝王翻手取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大算盤,他眯起雙眼:“誓死護衛地府!”
楚江王、卞城王:“平等王,你給老子納命來!!!”
忘川河邊,九殿閻羅分成兩方陣營打得不可開交。法力碰撞交織,震得彼岸巨響連天。許多在河邊排隊投胎的鬼魂迷迷糊糊地被震飛落地,又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換個地方繼續排隊。
這一仗打得聲勢浩大。
雖說平等王這邊多了一位閻王,可一個秦廣王可頂三個!眼看他們就要落入下風,忽然,宋帝王轉頭看向身後奔騰不息的忘川河水。
他露出驚駭的神色,趕忙道:“秦廣王,你快看!”
“看什麼,沒空,忙著呢!”秦廣王一鐧打飛平等王的塑料花,“幾百年沒動手了,正好拿你們練練手。”
宋帝王一把拉住秦廣王的雙頭鐧,急道:“你快看忘川!”
秦廣王這才停下動作,皺眉看向洶湧澎湃的忘川之水。視線在觸及那深不見底的渾濁長河時,他倏地愣住,接著瞳孔睜大。
同一時刻,陽間,蘇城。
青帝靈威仰一句話落,連奚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沒有去接那隻鐘棰。
蒼穹之上,青色神明陰陽怪氣地嘲諷道:“六百年前,這一聲鐘響,神庭覆滅。六百年後……捩臣,該輪到你了!”
到這個時候,誰還不明白靈威仰的意思。
轉輪王直接瞪直了滾圓的老虎眼,趕忙跑過來。他很想把這隻鐘棰扔遠點,可他不敢動,隻敢對連奚晃悠尾巴:“大人,這是怎麼回事。青帝說這隻鐘要是敲響了,地府就會滅亡?這也太可怕了,這怎麼可能!”對,就是太可怕了,晨鐘這麼恐怖的東西還是拿遠點好。
崔判官也走過來:“這……雖然有點聳人聽聞,可六百年前確實是這隻鐘一響,神庭就顛覆了。”
更夫:“就是就是!”
蔣鬼早已兩手一攤生死看淡,如今看熱鬨不嫌事大,在一旁拆台:“你就是個什麼。六百年前你還沒出生,你是廣寒仙子。”
眾鬼神:“你給我閉嘴!”這都什麼緊要關頭了,你還杠!糟心玩意兒!
望著地府鬼神們膽怯擔憂、又小心翼翼望著自己的模樣,連奚手指微微縮緊。他轉過頭,看著身旁的人。
“地府真會覆滅嗎?”
“不知道。”
簡潔快速的回答讓連奚不由愣住:“你是地府之主,你不知道?”
捩臣靜靜地看著他:“神庭覆滅的前一秒,你問問靈威仰,他也不知道。”
“……”
連奚:“那如果不敲這個鐘,你有可能打敗他,把他送回地府麼。”
沉默良久,捩臣語氣平靜:“不知道。”
如果隻是一個靈威仰,哪怕是六百年前他也無所畏懼。可如今,靈威仰竟然擒住了六道輪回。倘若他真的掌控了六道輪回,那麼……
連奚嘴唇抿緊:“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捩臣道:“我們被他困死在這裡,他手握六道輪回、生死簿和金真玉光紫文、丹章。我們死後,他掌控地府……把地府變成下一個神庭?”
猶豫了幾秒,連奚深深地看了青銅古鐘一眼,收回視線。“好,那我先不敲它,我們試一試,能不能直接打敗他。”
似乎沒想到連奚會給出這樣的答案,鈴鐺化為的古鐘微微顫了顫,好像在無聲地嗚咽。
可是連奚沒有再看它一眼。
地府覆滅,所有鬼神按律受罰,事後轉世投胎。
地府不覆滅,他們被困死在這座芥子須彌創造的城市裡,也是滅亡。
前者,鬼神必然會轉世投胎,說是新生,更是迎來死亡。後者,也是死亡。既然如此,不如拚一拚!
然而就在連奚下定決心,與捩臣一起不使用晨鐘,擊敗靈威仰時。忽然,一股無形微冷的風自大地深處向上吹拂而來。
捩臣眸色一頓。
轉輪王驚駭道:“什麼東西,這可是捩臣大人用芥子須彌封住的空間。不可能有任何外物進入,也不會有活物外出。哪怕是法力,也無法從外界滲透進來。這是什麼?!”
那股無形的風越來越盛,將眾人的衣物吹得獵獵起聲。
捩臣不自覺地握緊了連奚的手,他猛地低首,看向馬路中央的一個白色小點。
連奚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怎麼了?”
捩臣:“噓。”
他靜靜地看著,看著。許久,眾人齊齊驚住。
隻見城市乾淨整潔的土地上,一個西瓜大小的白色光團憑空從地下探出,一點點的,升向空中!緊接而來的,是越來越多的白色光球。
數以千計、萬計的白色光球從地麵上汩汩冒出,它們飛到半空中,一點點地逼近那片由青色主導的五彩天空!
一個白色光球正好從更夫身旁的地裡飛起,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還沒碰到那光球,便被強大熾熱的法力燒傷手掌,慘叫出聲。
更夫:“這是什麼啊!”
眾人都無聲驚然地望著這令人震撼的一幕。
連奚:“這是什麼?”
捩臣從鼻中發出一聲輕蔑的哼笑。
青空上,靈威仰卻瘋狂地大笑起來:“這是什麼?這些是被關押在忘川之下,地獄之中,被六道輪回和你捩臣聯手鎮壓的神庭神明!他們將所有的法力都灌輸於此,交予本尊。如今的地獄之中,他們沒有法力傍身,被烈火炙烤痛苦不已。但他們的法力從忘川河底飛出,跨越陰陽兩界,來到了這裡,與本尊並肩而戰!”
數不勝數的白色光球紛紛飛到空中,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最後一顆光球也從大地之下飛躍出來。
靈威仰忽然咦了聲:“怎麼少了一兩成。難道說地府那幾個廢物閻王沒能擋住,讓其他鬼神攔下了一部分神明法力?不過,這就足夠了。”
靈威仰哈哈笑道:“捩臣,現在,你拿什麼和我拚!”
無儘的仇恨化為話語,青帝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針對捩臣,他是真的恨透了這個害自己在地府受罰數萬年的仇敵。雖然他並沒有想過,他至今才服刑六百年,離捩臣好心幫他多爭取的三萬年還差得遠。
青帝壓抑到癲狂的笑聲中,地府之主淡淡開口,聲音漠然:“今日在此地,靈威仰,並非隻有我一個人。”
笑聲停住:“哦?”
捩臣抬起握著青年的那隻手,麵色平靜:“還有他,還有晨鐘。”
連奚愣住:“捩臣?”
捩臣轉首看他,目光幽邃,一字一句道:“靈威仰今日已經下了絕手,本來以為他隻是想拖時間困死我,但是他耗得起,地獄裡的那些神明耗不起。所以,他要下死手。”
連奚冷靜反問:“什麼是死手。”
“想快速地滅殺我並奪走生死簿,有個簡單的方法。強行破陣,雖會受傷,但是有這些神明的法力護身,他依舊能活著。但是強行破陣會造成陣法裡的其他人和本該屬於這座城市的所有生靈,全部滅絕。”
聽到這話,青帝怒極反笑:“捩臣,你敢敲響晨鐘麼?”
“謔,你是在說我不敢?”
仿佛想起什麼往事,青帝被噎了一下,隨後語氣古怪道:“嗬,是,沒有你不敢做的事。但是你說的沒錯,本尊決定強行破陣。可是強行破陣後,如果說有誰不會死,你和本尊都有機會。甚至你身旁那個凡人,有晨鐘護身,他或許也能活著。”
一旁的轉輪王、崔判官、更夫等人:“……”
危!!!
那我們呢!!!
青帝:“既然能活著,你還要敲響晨鐘?”
“總有人會死。”捩臣麵不改色,淡然道:“很多人會死。”
青帝:“嗯?”
老虎精忽然明白,有點感動:“大人……”
捩臣:“如果連奚剛給我剝了橘子我還沒來得及吃,突然就死了,我會很不高興。”
老虎精的眼淚卡在了眼眶裡:“???”
捩臣:“如果我騎在連奚頭上搶了他四個人頭,很快就要又搶他第五個人頭拿五殺,突然就死了。我也會很不高興。”
連奚:“……”你這都什麼比喻!還有你個輔助搶我五殺你還驕傲了!
冬日寒冷的風中,捩臣轉首望著身旁的青年,他垂著眸子,低聲道:“你說的。”
不知怎的,連奚心中微微一動。
連奚:“我說的,什麼?”
嘴角不動聲色地勾起,捩臣:“你說過……”
“將心比心。”
連奚雙眸睜大。
我不懂這世間愛恨,也不懂凡人為何有那般多的煩惱憂愁。
但我永遠記得你的話。
將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