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瑤毫不猶豫闖入結界,這結界對她確實沒啥大作用,她很輕鬆就進來了。
她一路奔到繈褓旁邊,看著躺在玉石上的孩子,下意識將他抱起來,低聲問了句:“你冷嗎?”
想到孩子還小不會回答,她又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臉蛋。
嬌嫩柔軟,像剝了殼的雞蛋,好像她稍微力氣大一點就會傷害到他。
謝明瑤呼吸都屏住了,摸到他的臉很涼,忍不住責備檀冰:“為了殺人他居然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真是枉費我一直覺得他會是個好父親。”
女人真是種奇怪的生物,對孩子總有種莫名的牽掛,哪怕不是自己生的。
謝明瑤抱著孩子坐到台階上,低著頭想為他取暖,做這些的時候,又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母親。
從她出生開始,她一次也沒抱過她。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像她了,現在看來還是差的很遠,至少看見自己的孩子,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抱緊了不歸,看著他乖乖甜笑的小臉蛋,謝明瑤忍不住又走神去想:為什麼母親就是不喜歡她?是因為她並不是她和父親愛情的結晶嗎?和一個厭惡之人以任務的目的生下的孩子,真的得不到她任何在意嗎?
可謝不歸也算是她和檀冰在沒有感情的情況下搞出來的意外,按理說,她的存在,和這個孩子的存在沒什麼不一樣。
是她太討人厭了嗎。
是她不配嗎?
流著母親血的自己無法完全無視這個孩子,但她的母親可以,是因為她的問題嗎?
手上不自覺加大了力道,謝明瑤升起一股破壞欲,看著懷裡的孩子,看著他笑得那麼甜那麼開心,她突然就不想讓他笑了。
“你為什麼不哭呢?”她輕聲細語,“之前不是還在哭嗎?你如果不哭,我也不會發現手鐲有問題,也不會找到這裡來。”
她手指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蛋:“你哭啊,哭才是對的,你為什麼一直要笑,你為什麼那麼開心?看見我你很快活嗎?有什麼可快活的?我不愛你,也不愛你爹。”
孩子還太小,不可能聽懂她的話,但可以感受到她情緒的變化。
從小心翼翼變成冷冰冰,小小的嬰孩愣住了,怔怔地望著她,與她對視片刻後,又是笑。
謝明瑤看著看著就覺得眼睛發熱,手下力道加重,險些真的傷到他。
好在傷害來臨之前,她停下了。
倏地站起來,將孩子放到台階上,謝明瑤覺得自己該走了,她本就不該過來,來就是個錯誤。
她頭也不回地出了結界,撚了張符籙想回魔宮,但在她離開之前,身後傳來孩童嚶嚶的聲音。
模模糊糊的,分辨不出他什麼意思,但有些委屈在裡麵。
謝明瑤緩緩放下手,看著已經畫好的符籙,久久沒有動彈。
當孩子終於再次開始哭的時候,謝明瑤才說服自己轉過身來,一步步回到了他身邊。
她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看著他臉上滿滿的淚痕,輕笑一聲道:“這才對。”
“是你求我的。”謝明瑤如是道,“若非如此,我不會再看你一眼。”
她緩緩蹲下,坐到孩子旁邊,這會兒他倒是一直哭了,最開始她還覺得滿足,覺得這樣就對了,但很快她就開始心慌意亂了。
她突然覺得這哭聲好煩,他能不能彆哭了?彆這樣委屈?她又沒有真的欺負他。
“你……”
轉過頭想凶他,可看著孩子哭得眼睛都腫了,謝明瑤嘴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她動作僵硬地從儲物戒取出之前在市集上買的撥浪鼓,送到他麵前輕輕晃了一下。
有節奏感的聲音小孩子都喜歡,不歸很快就不哭了,呆呆地看著撥浪鼓,不多時又開始笑了。
真是好哄。
隻是個撥浪鼓罷了,就破涕為笑了。
和她小時候一樣。
隻是母親多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成績還可以而已,她就躲在被子裡高興了一晚上。
然後第二天再次被冷漠的對待打回原形。
掃開思緒,謝明瑤將撥浪鼓放到繈褓邊,最後看了孩子一眼,覺得是時候離開了。
若追殺師無音,檀冰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
她進結界,他肯定有感覺,會儘快趕回來的。
她不想單獨和他遇見。
但人生似乎總是這樣,你越是不想什麼,越是來什麼。
她才走出結界,打算捏符離開,就看見了歸來的檀冰。
他月色的道袍上全都是血,像個血人一樣持劍緩緩走來。降魔劍的劍尖劃過地麵,也在一滴一滴往下滴血,濃重的血腥味讓謝明瑤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不自覺道:“你受傷了?”
說完她就後悔了,她還問什麼問題啊,就該馬上離開,檀冰這殺神的模樣,她再不走可能會死在這裡。
她想離開,但檀冰卻心平氣和回答了她的問題。
“不是我的血。”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清冷的桃花眼裡是淡淡的幽寂。
不是他的血,那……
“你把師無音怎麼了?”謝明瑤語速極快地問。
檀冰聞言緩緩停下腳步,隔著一段距離和她對視片刻,冷冰冰道:“怎麼,心疼了?”
心疼?謝明瑤從來就沒有心疼過誰。她覺得可笑,就笑了一聲。
檀冰早就知道謝明瑤來了,也不意外她會來。陣法是相通的,與手鐲有關聯,她大約是聽見了孩子的聲音才趕過來。
她還算是有良心。
而且仔細想想,她最先問起的也不是師無音。
是他。
所有在溶雪宮見到她與師無音親密無間的憤怒好像都在這一刻熄滅了,檀冰慢慢走過來,降魔劍的劍氣很傷謝明瑤,謝明瑤想走,檀冰出口阻攔。
“不準走。”
謝明瑤看了他一眼,不想理會,繼續捏符,檀冰直接一道法訣打過來,符籙自行燒毀。
“拿我教你的東西逃開我,你覺得會成功麼?”
冷得能將人凍死的語調,可真讓謝明瑤身心不適,她沉下臉,想到結界裡的孩子,到了這個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大約需要利用他來強迫檀冰就範。
就在她要行動的時候,檀冰忽然開始整理儀容。
他收起降魔劍,為自己念了清塵訣,很快又變成了那個不染纖塵,皎若銀月的道
法尊者。
他朝謝明瑤望過來,眉心微蹙,更顯得一顆朱砂痣刺目。
他抬起手,掌心是被降魔劍灼燒的痕跡,他若不展示出來,謝明瑤是絕對看不見的。
“你是妖。”謝明瑤看著那痕跡冷靜分析,“降魔劍其實也是排斥你的。”
檀冰薄唇微掀:“你說得沒錯。”他往前走了幾步,謝明瑤防備地後退,他稍稍停頓,廣袖下的手攥緊了拳,須臾之後繼續向前。
“你是打算舊事重提,再關我一次?”在他走到她麵前時,謝明瑤沒什麼感情地問了一句。
檀冰嘴角牽起,勾起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意。
“關你?”他重複了一遍,慢慢道,“隻是個美夢罷了。”
謝明瑤冷淡地看著他,他回望著她,仔仔細細地看,看了很久還是覺得,真的要比手鐲裡窺見的鮮活許多。
“我隻是想……”他想說什麼又停下了,換了個生硬的語氣道,“師無音和姬霄都要死,你便是要尋下一個,也不應再考慮他們。”
“哦。”謝明瑤官方地應了一聲,問,“那我可以走了嗎?我還有事。”
從他們再見開始,她說話始終不帶一絲感情,好像他是什麼敵人。
他好像也的確是她的敵人。
檀冰清冷的桃花眼裡浮現出幾分澀然,他又往前一步,謝明瑤果然再次退了一步。
他心上像有人拿刀再割,肩上紅蓮微微閃動,但隔著衣料謝明瑤看不見。
她隻能看見他臉色蒼白,看著他笑又不是笑,傷又不是傷的複雜表情。
“沒什麼說的那我走了。”她覺得很不舒服,不想看見他那個表情,執意想走,但在她再次捏符的時候,檀冰抓住了她的手。
冷冰冰的溫度,和姬霄的冷完全不一樣,像凍結千年的寒冰。
“謝明瑤。”他開口,聲音有些微啞,“你就沒什麼話對我說?”
謝明瑤眨了眨眼,也不看他,就目視前方:“祝你順利?”
這四個字成功讓檀冰真的笑出了聲,隻是那笑聲怎麼聽怎麼酸澀單薄,謝明瑤渾身上下都難受,使勁掙開他的手想走,卻直接被他從後麵抱住了腰。
謝明瑤吸了口氣,驚訝他如此做,回眸去看他的臉,卻發現他將臉埋進了她頸間。
冰冷的呼吸噴灑在頸間,謝明瑤身體戰栗了一下。
“不要再找其他人,誰都好,不要再找。”
謝明瑤渾身僵硬,想扯開他的手,沒成功,反而讓他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