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雙眉緊蹙,微微眯著眼睛,略帶嫌棄地打量沈纖纖。
陽光下,少女低眉斂目,神色恭謹。她已重新梳洗過,不再像昨日那般狼狽模樣。也沒多做妝扮,隻穿一身素淨衣裙,一根玉簪綰發。雖然衣飾簡單,卻不掩其仙姿佚貌。
唔,也不算一無是處。若單看容貌,跟小九倒也般配。
按了按眉心,皇帝略微提高了聲音:“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
沈纖纖搖一搖頭:“回皇上,民女不知道。”
皇帝眉間褶痕更深,太陽穴突突直跳:“你自己的生辰八字,你都不知道?”
“嗯。民女並非親生。”
“你不是三年前才做了沈家養女嗎?”
沈纖纖點頭,小聲回答:“是的,可是在那之前,民女也是被撿來的。隻知道今年約莫十六歲,大概生在春天。具體日期生辰,臣女也不甚清楚。”
不知自己來自何處,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下她不敢在這等小事上欺君。
皇帝看向她的眼神,已絲毫不掩飾其嫌棄。
這出身也太差了。
“好了,朕知道了。你回去照顧小九吧。”皇帝站起身,心中暗暗有了計較。
沈纖纖不敢多問,應一聲“是”,就施禮告退。
回到房中,看見晉王,她心底的懼意消散殆儘,漸漸放鬆下來。但看他雙目緊閉,猶自昏迷不醒,也不免暗暗懸心。
杜太醫的話仍在耳邊。她無比希望晉王可以早點醒來。有他在旁邊,她才更有底氣。
得知小九目前性命無礙,卻不知要昏迷多久後,皇帝略坐一會兒,就起駕回宮。
魏淑妃被幽禁,陳皇後親自抱著哭鬨的小公主,哄了好一會兒,才在乳母的幫助下,將其哄睡。
剛放下嬰兒,就聽說皇帝駕到,陳皇後連忙親迎。
“皇後不必多禮,過來陪朕說會兒話。”
在發妻麵前,皇帝從不掩飾自己的疲憊。
他一坐下,便以手撐額。
陳皇後體貼地幫他輕輕按摩頭皮,軟語溫存:“皇上,小九怎麼樣了?”
關於晉王受傷始末,陳皇後昨夜便已儘數知曉。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隻是何時能醒過來,還未可知。朕想辦件喜事衝一衝……”
陳皇後手上動作微頓:“什麼喜事?”
“他不是中意那個姓沈的嗎?要不是為了那個女人,也不會到今天這步田地。不如就趁了他的意,讓他們成親。若是朕早些成全他們,或許也不會有這般禍事……”皇帝深深歎息,甚是懊惱,“但願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一想到小九躺在床上,除了尚能呼吸,幾乎與死人無異,他胸口陣陣發堵。
“皇上決定了嗎?”
皇帝緩緩說出自己的苦惱:“隻是那個沈纖纖,出身實在太低了……”
“沈太妃的族侄女,也還勉強說得過去吧?”皇後忖度著問。
“不,還是太低。那個沈家,連個有功名、有爵位的都沒有。他們家養女又能算什麼好出身?”皇帝擺手,“朕琢磨著,想再給她找個義父義母,提一提身份,方不算辱沒了小九。”
陳皇後輕輕點一點頭:“也行,卻不知皇上心裡可有人選?”
皇帝沉吟良久,時而嘴唇翕動,時而緩緩搖頭。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了!”
“哦?誰?”
“棲霞郡主。”
——
蕭晟出事後,整個晉王府都仿佛籠罩著一層陰雲。
沈纖纖除了回去沐浴更衣以外,一直守在晉王身邊。
除了皇帝之外,還有不少人陸陸續續前來探視。
有些不太重要的,福伯直接做主給打發走了。而有些重要的客人,他則親自領到晉王房內。
大皇子與四皇子結伴到來時,沈纖纖正在桌邊打盹兒。
聽到腳步聲,她一個激靈,直接站起身:“兩位殿下。”
“沈姑娘。”大皇子隻看了一眼,就迅速移開視線。
這是七夕之後,第一次看見她,卻是在這樣的場合。見她眼圈微紅、柳眉輕蹙,想到皇叔昏迷不醒,他心裡也頗不是滋味。
四皇子則一臉擔憂地問:“皇叔他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
“我們來帶了一些珍貴藥材,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十一歲的四皇子說著近前瞧了瞧皇叔。見其雙目緊閉、麵無血色,隻覺得眼睛有些發酸,匆忙轉過頭來。
晉王府也不缺藥材,但沈纖纖還是勉強笑笑:“多謝殿下的好意了。”
“你不必太擔心,皇叔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四皇子有些生硬地安慰,心裡滿是悵然。
上次在姑姑的壽宴上,還有人說,皇叔隻是看中沈姑娘的美色。可見真是大錯特錯了,若非真心愛重,又怎會以命相護?
對於這半大少年的安慰,沈纖纖笑笑:“謝殿下吉言,但願如您所說。”
“還有,三皇兄他即日就要去就藩,所以可能沒空過來。他肯定也是關心皇叔的。”
沈纖纖隻含笑點一點頭。
這兩天來探視的人很少,但讓她接待最輕鬆的,無疑是四殿下。
大皇子忽然輕咳一聲:“四弟,那靈芝怎麼服用,你是不是要去跟管家交代一下?”
“啊?對。我忘了。”四皇子一拍腦袋,“我這就去。”
半大少年風一般離去。
見房中除了昏迷的皇叔,再無旁人,大皇子才壓低聲音道:“是魏家的人。”
“嗯?”
“不僅這次雇凶殺人,隻怕上次宮宴上,也是魏家。”大皇子儘量言簡意賅,“不過你不必擔心。皇叔出事,父皇震怒,已經狠狠收拾了。淑妃幽禁,老三就藩,魏尚書丟官,多半都跟此事有關。”
沈纖纖微怔一瞬,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震驚。隻輕聲說一句:“原來如此。”
“滿月宴那天的事情,我想跟你說……”
大皇子話未說完,就聽見腳步聲,他隻得飛快開口:“謝謝。”
他這聲“謝謝”,短而急促,很快散在風中。
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他並不想讓彆人知道。
四皇子風風火火回來:“大皇兄,管家說,王府也有。”
“他們有是他們的,咱們的心意是咱們的。這道理你怎麼又忘了?”大皇子神情溫和,“好了,皇叔還得休息,咱們也不能長久打擾。”
四皇子一聽,心說有理。兩人略略叮囑幾句,就告辭離去。
晚間杜太醫再次診脈時,聲稱脈象平穩,情況基本穩定。但何時能醒過來,依舊是個謎。
沈纖纖連續守了一天一夜,漸漸體力不支。
福伯命人在床側搭了長榻。
“沈姑娘,知道您跟王爺感受深厚,肯定不願意回永春園安睡。可人不休息也不行。所以老奴特意讓人在這兒搭了長榻,您也好稍微休息休息。”
沈纖纖眨了眨眼,略一思忖,也是,晉王為救她而受傷,兩人又真心相愛、情比金堅。在這種時候,她即便是困極,也該堅守此地才是。
她深深地看了福伯一眼:“嗯,福伯說的是,想的真周到。”
福伯笑得謙遜:“哪裡哪裡,都是為了王爺。想必王爺醒來,也希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您。”
於是,當天晚上,沈纖纖就睡在了長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