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晟雙手負後, 一雙眸子既黑且冷。他薄唇緊抿,目光變幻莫測。
大皇子心裡咯噔一下,心虛而無措, 說話也不自覺磕巴起來:“侄兒隻是,隻是不想讓皇嬸誤會。”
晉王嗤的一聲輕笑, 聲音極冷:“你皇嬸是否誤會, 對你影響很大嗎?”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這個侄子,似乎對晉王妃格外的關注。上一次詢問傷勢,還可以說是禮貌關心。這一次私下裡巴巴地對嬸嬸解釋,怎麼看怎麼怪異。
一想到蕭世鈞可能對王妃懷有某種不該有的心思, 他神色莫名,整個人都透著森然寒氣。
“我, 侄兒……”
“有這空閒,你還不如反省自身。多關心一下百官怎樣看待此事。你以為你父皇壓下那些彈劾的奏章很容易?”蕭晟目光銳利,摻雜著濃濃的不悅和告誡。
大皇子麵帶慚色:“侄兒受教了。”
晉王眼神微動,示意他可以離去。
大皇子不敢久待, 施禮告辭。
晉王這才將視線轉向王妃, 也不說話, 隻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晦暗。
沈纖纖心內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嫣然一笑, 溫柔嬌媚:“九郎——”
晉王輕哂,緩步上前,眼睛微微眯起, 聲音清冷:“王妃倒是說說看, 就像你們上次的‘上次’是怎麼一回事?”
——他並非懷疑王妃, 她對他情深一往。且兩人圓房時,她猶是處子之身。但是這種明知她與彆人之間有個秘密,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氣悶。而且一想到大皇子可能對她不懷好意,他更加不快。
沈纖纖心道不好,大皇子的話果然讓他誤會了。
大皇子也真是,莫名其妙的,和她解釋什麼?難道還指望她去皇帝跟前幫忙分辯?
見她不答,蕭晟心中莫名煩躁。他眉梢輕挑,語氣不自覺變得危險:“嗯?”
沈纖纖心念微動,蹭蹭蹭上前幾步,直接撲進他的懷裡,輕捶他的胸膛,嗚嗚咽咽:“你還問,你還問!這件事說起來都怪你,我不提也就罷了,你竟然還問。”
蕭晟身子一僵,皺眉:“什麼?”
這怎麼又成他的錯了?
聽到有腳步聲漸行漸近,遠遠又看見影影綽綽的身影。
一想到自己被王妃嬌蠻捶打的樣子會被人看到,晉王就頓覺頭大。他後退一步,捉住王妃兩隻作亂的手,沉聲道:“彆鬨,先回房說。”
沈纖纖勉強止住抽噎,眼尾泛紅:“那你不準凶我。”
“行行行,不凶不凶。”晉王雙眉緊蹙,答應得異常痛快。
“這還差不多。”
初一麵無表情,遠遠跟在這對夫妻身後。待他二人進了如意閣,她才移開視線。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七夕的時候,小公主滿月宴。我說我不去,你非要我去。那時候我也不是王妃,人人都可以欺我。你去給小公主折柳祈福,隻留下我一個人。薛貴妃直接把酒倒在我的裙子上……”
沈纖纖想到往事,猶自覺得委屈。
蕭晟垂眸:“這件事你說過。”
“是啊,可你問的不是後麵嗎?那時候魏淑妃還在,見我衣裳濕了,叫人帶我去換衣裳。我跟著那宮女走了好久,進了一個偏殿,被鎖在裡麵出不來。那裡還點了助興的香料,還有大皇子意識不清醒……”沈纖纖抬眸拂了晉王一眼,“他說的上次,就是這麼回事。”
蕭晟心裡驀的一縮:“那,後來怎麼樣了?”
儘管知道她現下能安然無恙坐在這裡,同他說話,當時肯定成功躲過了危機。但他還是免不了為之懸心。
怪不得她每次進宮,都怏怏不樂,避之不及。原來不止是被薛貴妃弄濕衣裙這麼簡單。
沈纖纖委委屈屈:“我能怎麼辦啊?我用簪子劃破窗紙通風,又刺傷大皇子和我自己,來抵抗藥性。後來捉奸的人來了,我沒處躲,隻好藏在房梁上……”
蕭晟想象著當時場景,心內憐意大起,上前一步,將她擁入懷中。
“我連跳下房梁的力氣都沒有。嗚嗚嗚嗚,我對你一片深情,寧願難受死,也要為你守身如玉。你竟然因為聽見一句話就懷疑我。九郎,你怎麼可以這樣……”
她聲音柔媚,哭得哀切,隻讓人心疼而不覺煩躁。
晉王懊惱又自責,內心深處還罕見地有些無措:“卿卿,本王並無疑你之意。隻是不喜歡你與彆人之間有事情是本王不知道的。”
“真的?”沈纖纖清潤的眼眸淚光閃閃,我見猶憐。
“自然是真的。”
沈纖纖似是信了他的話,勉強擦拭了眼淚,抽抽噎噎:“那好吧。我這不是怕你自責嗎?所以才一直沒告訴你。明明是你說的要保護我,可我那次有危險的時候,你卻不在我身邊……”
王妃聲音低婉,毫不掩飾自己的委屈。
蕭晟心裡湧出細密的疼。他輕輕“嗯”了一聲:“以後不會了。”
沈纖纖腦袋靠在他懷中,伸手攬住他勁瘦的腰。
她想,其實也沒有很怪他。畢竟他都能為她不顧性命。
沉默了一會兒,晉王輕聲叮囑:“以後離蕭世鈞遠一點。”
沈纖纖抬眸:“蕭世鈞?大皇子嗎?”
這幾個皇子名字相似,又很少有人直呼其名,沈纖纖區分得不是很清楚。不過聯係前言,也大概能猜出來。
“嗯。”
“我跟他能有什麼來往?他要不是你侄子,我會和他說話?”王妃聲音嬌軟,抬眸看他時,一雙水眸亮晶晶的,他的身影清晰可見。
這個回答讓蕭晟唇畔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先時心底的那些不快,因為她的態度而消散不少。
蕭晟輕笑一聲,忖度著道:“本王這個侄兒,不太機警。和他走得太近,對你沒什麼好處。”
“我才不管好處不好處呢,有好處我也不跟他好。”沈纖纖甜甜一笑,溫柔嫵媚,“九郎,我隻跟你走得近。”
晉王眉目舒展:“嗯。”
他就知道,王妃對他的感情,毋庸置疑。
因為昨晚之事,今天上午的狩獵暫時取消了。
皇帝在殿內閉目養神,誰也不見。
陳皇後憂心忡忡,親自煮了湯,給皇帝送去。
“皇上多少吃一點吧。”
給發妻麵子,皇帝勉強吃了兩口,就放下了。
“事情已經解決了,皇上莫要再煩憂了。”陳皇後溫聲寬慰。
皇帝斜她一眼:“你知道什麼?暫時壓下去而已。”
陳皇後笑笑,開口說道:“臣妾以為,這婚事得速辦,不然如果有孩子,那皇家的顏麵……”
皇帝冷哼:“你以為速辦婚禮,皇家就有顏麵了?”
知道皇帝心情不佳,陳皇後並不在意他的態度,隻輕輕點了點頭。
“不過這婚事,確實得早辦。”皇帝神色略微緩和一些,“還好薛綾音沒死犟到底。”
經此一事,他對昨日還讚不絕口的薛綾音再無絲毫好感。
此時薛綾音默默坐在房中出神。
接旨之後,她就是未來的大皇子妃了。今生今世,她與表哥再無一丁點可能。
一想到表哥遞給她的那盞茶,她就止不住身體發顫。
她清白被毀,一開始就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忽有腳步聲響起,她一抬頭,就見父親大步走入。
他挾著洶湧怒氣,還未靠近便揚起了手。
薛綾音反應迅速,後退兩步,不可置信地望著父親:“爹?”
潁川侯收回手,麵色鐵青:“你做的好事!”
薛綾音抿了抿唇:“我做了什麼好事?還請爹爹明言。昨夜之事,爹爹不也同意的嗎?”
“可我沒讓真的跟他……也沒讓你反口答應嫁給他!”
潁川侯現下回想起來,仍覺失望惱怒。二皇子是他親外甥,他是堅定的二皇子黨。二皇子采納親信建議,設計陷害大皇子淫辱臣女,綾音是最好的人選。出身高、分量重。
對於自己的親女兒,他當然也有不舍。但成大業者,豈可兒女情長?隻要能一舉扳倒大皇子,使其徹底失去支持,幫二皇子上位。那一切的犧牲就都是值得的。
何況也不需要綾音真的自殺,隻要擺出自儘的姿態,就足以讓大皇子難以翻身。
“那你讓我怎麼辦?真的去死嗎?你以為我願意跟大皇子那樣?還不是表哥……”薛綾音顫聲問道,“爹,我不是你女兒嗎?”
母親生她時難產去世,人人都說父親最疼她,所以她時常進宮,陪在貴妃姑姑身側。但隻有她知道,父親對她遠不如對繼母所出的子女,甚至還不如她的庶妹。她之所以能常常進宮,是因為她是所有姐妹裡長得最好看的,美名在外,入了姑姑的眼。
潁川侯蹙眉,沉聲道:“誰讓你真的去死了?不是跟你說的很清楚嗎?你隻要擺明態度,以死力證清白,就足夠了。”
“可是皇上讓我去死。”薛綾音清醒之後,短時間內,已想了很多。她眼眸低垂,聲音極低,“皇上給了我兩條路,要麼自儘,要麼嫁大皇子。昨日之事,爹爹還不清楚嗎?皇上在維護大皇子。”
潁川侯神色一頓。
“我以前也以為,皇上討厭大皇子,想立的是彆人。隻是因為大皇子居長,有朝臣支持,他才不得不暫時不立太子。可我現在覺得,皇上未必真有他表現出的那樣厭惡大皇子。”
說來也怪,她徹底認識到表哥對自己隻有利用,兩人之間再無可能之後,整個人似乎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