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劍(1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7091 字 8個月前

隻要昭夫人與衛婆辦完事回來,一切都將慢慢好起來的——耿曙在睡夢中如此作想,並竭力將“報應”二字摒出腦海去。

畢竟離開遠在梁國的第一個家的那天,他放火燒了隔壁屠夫家的屋子,眼睜睜看著那房屋起火焚燒,以作為對賊人褻瀆他母親屍體的報複。

他在睡夢裡不安地抽動幾下,及至屋外傳來焦急的喊聲,昭夫人半身藍錦沾滿了紫黑色的血,撞開了房門。

“恒兒——!”

耿曙瞬間睜眼,昭夫人不由分說上前來,跪在地上,焦急地端詳薑恒。

“娘?娘!”薑恒被驚醒後,尚以為在夢中,及至清醒少許,母親身上的血腥氣味、冰冷的臉龐終於提醒了他,這不是做夢。

昭夫人全身發抖,身上的血沾了薑恒半身,顫聲道:“謝天謝地,薑家列祖列宗保佑……恒兒……恒兒……”

昭夫人稍張著嘴,頭發淩亂,臉上帶著汙臟與血跡,薑恒從未見她如此慌亂,下意識地抱住了母親的脖頸,“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娘!你沒受傷吧!”

“恒兒……”

兵士們終於發現縣令死了,大呼小叫地擁將進來,房內伴著母子二人相擁而慟的哭聲、士兵們朝縣令的呼喊之聲,冷冽的空氣一瞬間湧入,令薑恒全身打顫。

耿曙終於鬆了口氣,慢慢起身,來到房外天井處,回身掩上了門。

天井中站著一名高大瘦削的男子,以黑布蒙去了半張臉,像棵樹一般站著,露出雙目,打量著耿曙,那濃眉大眼,像是在朝他笑。

耿曙認出這人正是數日前,夤夜來到薑家,勸說昭夫人前去刺殺敵軍統帥的刺客。

“看什麼?”耿曙冷冷道。

“看耿淵。你與他長得挺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那高大刺客的語氣卻是十分客氣的,仿佛透過耿曙,看見了另一個人、另一段時光。

耿曙反而不知該說什麼了。

“你叫什麼名字?”耿曙又說。

“項州。”那蒙麵人摘下麵巾,現出全臉,左臉上紋了一枚篆文“棄”字。

項州比耿曙想象中年輕不少,既認識他的父親耿淵,耿曙原以為他年紀不會太小,沒想到此人膚色白皙,麵龐俊秀,眉毛深黑遒勁,雙目明朗有神,嘴唇紅潤,麵似玉,身如竹,當真是一名謙謙君子。

項州讓耿曙看過自己的容貌後,便複又將蒙麵巾戴起,仿佛這是一個某種組織心照不宣的、打招呼的禮儀,而耿曙自然而然地被接納了。

耿曙懷疑地看著他,目光移到他手腕上那串暗沉色的小小珠子上,珠子不過梔實大小,可每一枚珠子,都刻了人的名字,它在項州的手腕上繞了三圈。

耿曙走到井欄旁坐下,側頭望向祠堂,說:“你們去刺殺郢帥羋霞了?”

“嗯。”項州順著耿曙的視線看了眼裡頭,薑恒的哭聲已止住了,傳來輕微的交談聲。

“衛婆呢?”耿曙忽覺得有些不安。

“死了。”項州自若道。

稍早之前:

項州駕著馬車,帶著郢國大帥羋霞的頭顱,與昭夫人一同回到薑宅大門外時,昭夫人險些當場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麵前是濃煙滾滾、被燒得焦黑的廢墟,昭夫人在家門外站了很久很久,繼而二話不說,回到車前,抽出了她的天月劍。

項州馬上阻止道:“先找人!找不到孩子們再殺人,夫人!”

以昭夫人的脾性,說不得這下就要屠儘潯東全城,項州好說歹說勸住,馬上飛身而去,四處打聽薑恒的下落,幸而問到一少年背著另一少年往山上走了,項州也顧不得上山丘來,又火速前去通知薑昭。

她隻是提著劍,在自己被燒毀的家門外靜靜站著,及至聽見項州的消息時,才收劍歸鞘,那一式貫注平生修為,在風雪中猶如不甘心的一聲龍吟,音傳百裡。

幸而薑恒在這場劫難之中活下來了,潯東的百姓亦因他安然無恙,而保住了性命,否則必將迎來薑昭的又一場大屠殺。

半個時辰後,薑恒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看見衛婆躺在板車上的屍體時,又大哭起來。

項州坐在車前為蒼老的衛婆縫上腹部的創口,臨死前為薑昭擋下的那一刀,斬破了她的肋下。

“彆哭了!”昭夫人坐在一旁飲薑茶,又恢複一貫的模樣,皺眉道,“煩死了!”

薑恒抱住衛婆冰冷的手臂,將她皺巴巴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想起衛婆從小到大待他的回憶,哭得肝腸寸斷。

“人誰無死?”昭夫人又恢複了慣常的語氣,“習武殺人者,終究會落得這麼個下場。讀書讀書,老莊沒教你如何勘破生死?!書都讀狗身上去了!”

耿曙握著衛婆的另一隻手,不住發抖哽咽,直到項州處理好了屍體,說:“縫好了。”

“燒了罷,”昭夫人生硬地答道,“燒完把骨灰帶著,送回家去。”

“娘,咱們沒有家了。”薑恒哽咽道,“衛婆死了,怎麼辦?”

“讓項州送回衛家去。”昭夫人看著耿曙手持火炬,走上前,在神祠後點燃了衛婆身下的柴火。

火光燃起,耿曙與薑恒、項州一排站著,昭夫人又冷冷道:“磕頭!”

薑恒顧著痛哭,被提醒了才與耿曙一起跪下,朝火化的衛婆屍體磕了頭。

潯東縣城防官率領一眾裡正來了,各自站著。縣官戰死,鄭國未遣來新的地方官,增援軍隊尚在路上,城中暫以城防官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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