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 薑恒出外走了幾圈,再回到房中,忽見一名侍衛站在房中, 正與趙起談話。趙起已自覺地負起了為薑恒打點事務的責任。兩人見薑恒回來, 又一起鞠躬。
侍衛身邊,還帶著一名麵容沉靜的女孩, 並送來了食盒與酒,擱在一旁。
“留下就是。”趙起朝侍衛說, 又打發他走了。
薑恒奇怪地看了那女孩一眼,點了點頭,趙起便解釋道:“她叫流花,乃是殿下賜予公子的琴姬。”
“這可好久沒聽琴了,”薑恒笑道,“還請姑娘不吝賜我天籟一曲。”
流花笑了笑,在一旁坐下,開始撫琴, 趙起又為薑恒斟酒。薑恒隻覺好笑,這是給死囚準備的牢飯麼?又彈琴又給吃的,待遇倒是與這一月間不一樣了。
隻聽流花開口便是《鄭風》,唱道:“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薑恒聽到這歌謠時,不禁生出許多感慨。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薑恒出神唱道, “一日不見, 如三月兮……”
這些年裡,耿曙從未有一次,在夜半時分入過他的夢, 時常午夜夢回,麵朝滄山儘頭的千萬繁星與銀河,薑恒也曾輕手輕腳,走出與羅宣的臥室,在星河下出神。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薑恒喃喃道,“五年多了。一千多個日子,何止三月?”
趙起在一旁沉默地聽著,薑恒則輕輕地歎了口氣,忽然覺得挺沒意思。耿曙已經永遠地走了,曾經唯一支持他的信念,就是一統天下,終結這大爭之世。
可就在下山一個多月後的這一夜,所有信念不知為何,就這麼突然瓦解了。仿佛秋天突然來到時,所有茂密的樹木,經過一晚風雨,掉光了葉子。甚至就連活著本身,亦令薑恒興趣寥寥。換句話說,哪怕刺殺失敗,死了,又怎麼樣呢?
也許這不失為一樁解脫,他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在天上與耿曙相逢了。
“你的琴聲中有股悲意。”薑恒朝流花笑了笑,說道。
“公子這都聽出來了麼?”流花說道。
薑恒沒有再冒昧地問這悲意後麵的故事,隻是簡單地點頭,說:“謝謝姑娘今夜為我撫琴。”
他不能再飲酒了,趙起便自覺收拾了食盒。流花放下琴,跟著薑恒到屏風後去,竟是要服侍他脫衣,為他侍寢。
薑恒臉上帶著酒意,不禁嚇了一跳,忙道:“彆彆彆!姑娘……我自己來。您……回去歇下罷,夜也深了。”
趙起動作一頓,在屏風外聽著。
流花停下動作,眼中帶著不解,要為薑恒脫下裡衣,碰到他柔嫩的肌膚,薑恒又趕緊捂住衣裳,固辭道:“姑娘,當真不必……”
趙起說:“公子,流花是太子殿下最寵愛的姬妾,殿下已經將她贈予您了。從此就是您的人。”
“不行!”薑恒雖然談起天下謀略,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到得此事,卻暴露了少不更事的本質,趕緊穿上衣服,從屏風後轉出,說道,“這怎麼行?你回去罷。”
流花仿佛明白了什麼,看看趙起,兩人麵麵相覷,都不知如何說服薑恒。
流花傷感一笑:“殿下讓我來侍奉公子,公子若不需要我,我便……”
薑恒尚未經曆過這人生大事,與羅宣相伴的日子,羅宣也從未提起,但他大致是能猜到的,隻是如今的自己,還遠遠沒有做好準備。
“你若不想回殿下那兒,”薑恒說,“就在此處住下,隻是,當真不需要。你我相逢便是有緣,交個朋友,尚且無妨,怎麼能如此輕賤於你?”
流花眼裡閃著微光,末了,點了點頭,到殿後去躺下。
薑恒這才如釋重負,太子靈送侍衛也就罷了,還送了一名姬妾,雖說將自己如此看待,令人心生感動,但薑恒仍不能接受把人當物件送來送去的舉動。
“公子不好女色?”趙起便起身,替代流花,入內服侍薑恒,說道。
薑恒正鬆了口氣,聽到這話,頓時啼笑皆非。
“這叫什麼話?”薑恒說,“好女色,就非得行這等豬狗般的事麼?”
趙起說道:“食色,人之本性。”
薑恒好笑道:“你也讀書。”
趙起收起薑恒外袍,恭敬道:“公子若有他好,屬下也願意代流花之勞。”
薑恒:“!!!”
薑恒道:“饒了我罷,當真沒這心思。”
“做什麼都行,”趙起那表情,卻是認真的,說道,“隻需您吩咐一聲。”
薑恒滿臉通紅,本就帶著酒意,尷尬擺手,躺到榻上,又聽見流花在殿後傳來笑聲,像是與趙起低聲閒聊著什麼。及至三更時分,房中安靜下來,薑恒卻依舊有點燥熱,輾轉反側近半個時辰,方迷迷糊糊睡下。
自此一連數日,薑恒便與那姬妾流花、趙起共處一室,始終以禮相待,什麼也不曾發生。三日後,薑恒與謀士們開完會,回來時,趙起轉告他,流花終於被叫回去了。
“她不會有事罷?”薑恒擔心地問。
趙起服侍薑恒睡前洗漱,答道:“不打緊,她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了。殿下還不至於因此責罰她。”
薑恒才放下心來,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