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逃出來,”孫英從約定的護城河處快步而來,“怎麼辦?回去救他?”
“不需要,隻要逃不出來,就救不得他。”太子靈說,“回頭準備一份假的解藥,去換人,趁機再偷出羅恒,不能讓他死,隻要逃過這一劫,他就是我的人了。”
說畢,太子靈又道:“傳令洛陽,將車倥撤回來,召集梁軍會合,準備強攻玉璧關。”
雍軍很快就搶回了主場,鄭軍明顯無心戀戰,隻攪了一夜的渾水,便匆忙退去。而天明時分攜著雍人主力部隊,抵達玉璧關的,還有太子瀧的茫然。
“汁瀧,怎麼是你?”耿曙站在書房中,難以置信道。
太子瀧道:“姑姑正在行軍,我擔心你,就親自率軍來了。關城裡怎麼這麼亂?發生了什麼事?”
耿曙沒有回答,饒是他向來鎮定,一時也慌張了起來。
太子瀧上前,焦急道:“哥,你沒事吧?我聽說洛陽又被奪回去了,你沒受傷吧?讓我看看……”
耿曙朝他道:“爹要死了。”
太子瀧霎時天旋地轉,呆呆道:“你說什麼?爹?怎麼會?”
耿曙睜大雙眼,看著太子瀧直喘氣,武英公主還在發兵增援的路上,太子瀧卻因擔心耿曙吃了敗仗,先帶著部分援軍抵達玉璧關。
出玉璧關的行動,乃是大雍舉國動員之計,太子瀧將朝廷托付予管魏,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趕來,沒想到,抵達的一刻,卻聽見了汁琮被刺的噩耗。
汁琮此刻躺在榻上,血止住了。
繞指柔在他腹部留下了一個灰黑的創口,毒素正朝他的全身緩慢蔓延。他的眼窩深陷,出著汗,浸濕了全身,並發起高燒。
“哥哥……”汁琮喃喃道。
太子瀧看見汁琮時,充滿了恐懼,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就連耿曙也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竟會在此刻上演。
他總覺得汁琮是不會死的,甚至不可能受傷,他會高坐在朝堂上許多年,威風凜凜,直到老去,在某個深夜裡悄無聲息地撒手人寰。絕非中了刺客如此一劍,死得毫無體麵可言,嘴唇發抖,臉頰凹陷,不住咳嗽,就像個垂死的老人。
這種死法,驀然讓太子瀧生出了近乎絕望的情緒。
“父王?!”太子瀧道,“父王!”
“他中了毒,”耿曙轉身,低頭看盤上捧出來的劍,說,“劍上淬有劇毒。”
軍醫全部來看過,卻俱對此毒束手無策。
耿曙說:“那刺客說不定有解藥,幸虧我一念之差,沒有殺他。”
太子瀧發著抖,不知所措,朝耿曙說:“就算有……他會為爹解毒麼?”
“彆哭,”耿曙說,“還沒到哭的時候。瀧兒,弟弟,相信我,侍衛們正朝他用刑,說不定有辦法。”
太子瀧抱著父親那半死不活的軀體,忍著眼淚,竭力點頭。
耿曙摘下玉玦,遞給太子瀧。
“把它並在一起,”耿曙低聲說,“朝它許個願望,星玉就是天上的流星,一定……一定會保佑咱們。”
太子瀧接過,耿曙又把他緊緊抱在懷中,用力摸了摸他的頭。
囚室內,薑恒已嘔了三次血,意識處於彌留之際,然而透徹心扉的劇痛,卻一次又一次,將他拖回現世。
他的手指依次被釘入木簽,每釘一根時,身前便有人問:“解藥在哪裡?”
薑恒答道:“無藥可解……準備後事罷。”
“解藥在哪裡!”曾宇怒吼道。
薑恒側著頭,兩手被按在鐵砧上,一名侍衛開始準備用鐵錘擊打他的手指。
忽然間,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他聽見那拷問自己的將領說道:“殿下?”
接著,獄卒放開了他的雙手,他便一頭“咚”地撞在地上,身體不住抽搐。
薑恒在那一片黑暗裡,看見了潯東的高牆,那年他站在牆上,展開手臂,小心翼翼地順著牆頂,緩慢走去。
春風吹來,牆外滿是歡笑,河邊的柳樹一片翠綠,欣欣向榮。
他看見了耿曙的背影,他已繞過高牆,幾步跳上屋頂。
薑恒笑著喊道:“哥!等等我!”
耿曙轉身,不耐煩地看著他。
“我們來做筆買賣,”耿曙單膝跪地,揪著薑恒的頭發,讓他抬起頭,低聲在他耳畔,危險地說道,“把解藥交出來,我就饒你不死。”
耿曙的聲音充滿了仇恨,仿佛隨時要將薑恒撕成碎片,千刀萬剮。
最後的意識已離開了薑恒的身體,他隻是無意識地,反複說著一句話。
“哥,等等我……”
薑恒正在黑暗中不斷下墜,一切都結束了,他將在桃花綻放之處,與母親、衛婆、耿曙、父親……那些來到他身邊,卻又離開的人們再次相逢。
耿曙忽然停下動作,怔怔看著薑恒的臉。
他抬起手指,輕輕撫過薑恒的臉頰,撥開他的額發。
薑恒渾身無力,滑落在耿曙懷裡。
耿曙發著抖,解開薑恒胸前滿是鮮血的裡衣。隨著那動作,耿曙手腕的顫抖愈發激烈,到得最後,甚至哆嗦起來。
耿曙撩起薑恒腰間裡衣,借著囚室外的晨光,低頭看去。
一道被烈火燙過,並永遠留在他們彼此生命裡的疤痕,仿佛天空中明滅不定的火焰。
正如劃過天際的流火餘燼,照耀這離鴻之晨。
——卷二·歸去來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