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求救信(1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10242 字 8個月前

嵩縣下起了小雪,南方的冬天讓人覺得很愜意,猶如潯東的氣候一般。薑恒泡在木浴池裡,耿曙又讓他過來,躺在自己身上。

薑恒拿著那幅絹,上麵寫了不少小字,字跡娟秀,看起來十分親切。這絹顯然是臨時撕下,交由商人匆匆帶走的,即使在十萬火急之時,寫信之人也絲毫沒有慌亂。

“汁郎親鑒,”薑恒念道,“你我雖素未謀麵,卻已是有緣……”

“父王自王叔薨於安陽後,性情大變,近年早已今非昔比。王兄自作主張,安排你我婚事,已屬冒犯。亡人之身,又豈敢冒昧一求?”

薑恒正色道:“看來嫂子的處境很不妙啊。”

耿曙沒有回答。薑恒又念道:“雍軍失玉璧關,天下儘起,王兄持聯盟之議,苦苦勸說父王,未果被囚……”

耿曙答道:“代武王有二十七個兒子,大多被派往代國全境,執管封地,隻有太子與三名王子,留守朝廷,協助掌管朝政。”

“這位‘王兄’,”薑恒說,“應當就是李謐了。”

耿曙說:“對,他叫‘太子謐’。”

薑恒雖多年來身處海閣,卻從未不聞世事,羅宣時而會朝他解釋諸國情勢,楓林村內又有不少過路商人,帶來天下的情報。而當年在洛陽時,這大爭之世的局勢,更是脈絡分明、就裡清晰,畢竟天子百官管不得正事,打聽打聽閒事,總是可以的。

十多年前,耿淵琴鳴天下,代國武王同父異母的庶出兄弟,公子勝李勝死於黑劍之下,從此代王便性情大變,原本暴躁的脾氣愈發激烈。但很快,他也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逐漸將朝廷權力,過渡到了嫡長子李謐手中。

兄弟死後,代武王開始日夜酗酒,隱居深宮,少問政事。

代國太子未曾繼位,卻已成為代國實際上的國君,與雍的聯盟、婚事,亦是太子李謐一力促成。等待在他麵前的,將是一盤艱難的棋局,麵對這盤棋,他隻能暫且摒棄仇恨,放下琴鳴天下之恨,與敵人雍國姑且攜手。

但就在鄭、梁二國出此奇謀,刺殺汁琮,大破玉璧關後,國內局勢一夜間改變了。

代武王重掌朝政,推翻了先前的所有戰略,決定朝汁氏複仇,討回當年的血債。李謐極力勸說,當場被代武王勒令下獄。

武王年輕時戰無不勝,二十年前,素有“戰神”威名,與梁國神將重聞足以分庭抗禮,積威之下,朝廷噤若寒蟬,莫敢直麵以諫。

而公主姬霜,麵對性情大變的王父,亦被軟禁起來,讓她少指手畫腳。

她想儘了所有辦法,眼看代國大軍開始集結,而待得代王打了勝仗歸來,第一件事便要將兄長李謐賜死,廢太子再立。她左思右想,再無辦法,隻得病急亂投醫,求助於耿曙這名萬裡之外、尚未定親的未婚夫。

畢竟雍國絕不希望代國加入聯軍,如果能不費一兵一卒,化去武王的怒火,他們的利益便能達成一致。

“我們的商人還探聽到另一個消息。”宋鄒說道。

薑恒洗過澡,耿曙在旁用乾巾為他擦頭。

“嵩縣終於要有麻煩了嗎?”薑恒朝宋鄒問道。

宋鄒苦笑道:“看情況確實如此。”

聰明人無需長篇大論解釋來解釋去,姬霜既然寫信朝耿曙求助,其他人自然也開始忌憚嵩縣,一萬駐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代國在發兵之前,一定會想辦法先剿掉位於自己後方的這股力量。

除非耿曙在代軍入侵嵩縣前將全軍撤走,那又另當彆論。

“他們眼下不敢就來,”薑恒說,“放心罷,宋大人,江對麵,還有郢國呢。”

“是這麼說。”宋鄒答道,“可開春之後,就難料了,一切全看玉璧關歸屬。”

薑恒點了點頭,朝耿曙揚眉。

“隻有咱倆嗎?”耿曙問。

“嗯,”薑恒答道,“你說了,去哪兒都可以。”

耿曙道:“當然記得,隻是問問,不用護衛麼?”

“你不就是?”薑恒正收拾東西,答道。

耿曙答道:“我來吧。”

耿曙簡單收拾薑恒的隨身之物,發現隻有一個空藥瓶、一身裡衣,連錢也沒了,還有一個匣子,裡頭裝著顏料等物,不知作何用,如此儉樸,當即令他十分難受。

薑恒說:“我去交代點事兒。”

耿曙已不再像先前般緊張,薑恒抵達嵩縣後,無人好奇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人,耿曙朝親兵們說了,薑恒是雍都落雁派給他的主簿。知道他是誰的人,隻有宋鄒,但就連宋鄒,也並不清楚薑恒的真正身世。

薑恒現在需要嵩縣的配合,他將與耿曙前往西川,並想辦法將太子李謐放出來,借助他的力量,來反製代武王,扼住他那喪心病狂、開啟大戰的念頭。

雖然以他的立場而言,他並不想為雍國做什麼,然而他欠了汁琮的債,這筆債務是耿曙的四年人生,解去玉璧關之困,權當還給汁氏的。

更重要的還有一點——設若代國開戰,第一個目標就是奪取嵩縣,沒有人願意在自己的腹背之地留一枚雍國埋下的釘子。為了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棲身之地,薑恒必須設法保全嵩縣與全境軍民。

薑恒又想方設法地說服自己,雖然轉而幫助雍國大大脫離了他的初衷,但他也不想大動乾戈,用幾十萬、乃至數百萬人的死亡來換取一統天下的盛世。他要的是雍國知難而退,而不是把玉璧關北邊所有的人全殺了。

早在師門的時候,他就作出了長遠的籌謀,要以最小傷亡的代價,來幫助自己所選定的國君完成一統大業。

起初這個選擇是太子靈,但薑恒現在非常地茫然,太子靈真的合適麼?他是不是需要重新考慮,界定新的人選?

“矮個裡拔高個。”薑恒想起下山前,朝鬼先生談及自己的宏圖與理想時,無奈下意識說出的話。

五國之中,確實沒有適合的天子人選,這才是大爭之世中,最大的悲哀。

汁琅曾經有希望,但他早早的就死了。

薑恒來到廳內,幾名商人正等著。

“這位是太史薑大人。”宋鄒說,“你們議定細節罷。”

都是代國的商人,薑恒客客氣氣,朝他們主動行禮,商人們則受寵若驚,忙請薑恒先坐。

宋鄒則不旁聽以避嫌,離開了廳堂內。

耿曙把他們簡單的行裝打了一個包,兄弟倆的佩劍都沒了,隻得放了把匕首在包袱內。

宋鄒捧著白銀過來,朝耿曙說:“將軍,這是預備下的盤纏,到了西川後,說不定能用上。”

耿曙掂量,約有百兩,便點了點頭。

宋鄒正要告退,耿曙忽然道:“你說得對,宋大人。”

宋鄒回身,不解,耿曙說:“我不是雍人,我不過曾經以為自己是雍人。”

宋鄒一笑道:“您又開玩笑了,將軍,什麼曾經以為呢?您一直是天子的人,您是天下人,將軍。”

翌日,嵩縣為兩人備齊了馬車,雍軍副將親自來送。

“殿下,恕我直言,玉璧關局勢不定,您這又是去哪兒?”那副將顯然不明白,耿曙為什麼會毫無來由地決定,突然就這麼走了。

薑恒坐在車前,懷裡抱著海東青,短短一天有餘,他已經開始喜歡上這鷹了,愛得它不得了。海東青脾氣凶戾,待薑恒卻是百依百順,竟願意被他抓來,隨便折騰,揉腦袋掰爪子,扯翅膀捏喙,從不生氣。

就像耿曙一般。

薑恒沒事時就喜歡抱著它摸個不停或是逗它玩,三不五時還親親它,同時理解了耿曙為什麼也喜歡抱著自己,就像小動物之間,予以對方簡單直白的親昵,表達自己的心意,半點不難為情。

這種親昵,確實能讓人心情變得很好、很幸福。

耿曙看也不看那守將,遞出一封信,說:“到明年二月開春,若我還是沒回來,你就將信拆了,按著信上說的辦。”

信裡是薑恒思考了一夜,根據推演留下的後手布置,如果他們沒能順利解決代國之危,宋鄒將親自前往郢都,長江下遊的江州城,遊說郢王與太子,朝代國用兵。

屆時嵩縣的駐軍,將奇襲梁國首都安陽,逼梁國撤軍,聯軍隻剩鄭國。再接下來,就看汁琮自己的造化了,但料想能帶出耿曙這等良將,摒去刺殺的意外,汁琮對付個把太子靈還是沒問題的。

“你太像爹了。”薑恒說。

耿曙趕車,與薑恒作商人打扮,薑恒一身華服,裹襟錦襖,鬢角垂絛,上佩一枚夜明珠,袍襟上繡了金線白虎紋,懷裡抱著四處張望的海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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