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侍女飛掠而來,車倥馬上吼道:“放箭——!不要被她們近身!”
但這警惕來得太晚,薑太後高居台階之上,甚至沒有下來,隻是一揚手,天月劍弧光閃爍,刷然而至,在空中化作一道月輪,旋轉呼嘯而去!
隨之而來的,則是迎向薑太後的、鋪天蓋地的箭矢。
落雁城破,隻在一刹那。
汁琮滿頭鮮血,意識模糊,從碎石中掙紮著起身,聽見遠方傳來大喊聲。
“下雪了——”
他倉皇轉頭,仿佛回到了三十五年前的桃花殿內,與兄長汁琅站在園中。
“今年怎麼還不下雪?”
“你想看雪?”
“唔……下雪天,便不必練武了。”
年僅九歲的汁琅笑道:“這麼說,我來替你祈一場雪,如何?”
八歲的汁琮嘲諷道:“有用麼?”
“我是太子,”汁琅說,“說不定,老天爺真的會聽呢?”
是夜,果然下雪了,那是汁琮自懂事以來,看見過的最盛大的一場雪,他清晨起身,快步衝進東宮,鑽進兄長被窩裡,大喊道:“哥!快起來!下雪了!”
汁琅睡得迷迷糊糊,轉了個身,伸手攬著他,讓他彆鬨。汁琮卻惡作劇般地把冰涼的手貼在他的懷裡,汁琅頓時醒了,狂笑道:“胡鬨!汁琮!快給我下去!”
兩兄弟大笑起來,汁琅要教訓汁琮,卻總打不過汁琮,片刻後隻得作罷,兩人一起,望向殿外那鵝毛大雪。
“耿淵?”汁琅見耿淵來了,便推開了弟弟,笑著起床穿衣服,帶他去打雪仗。
“哥……”汁琮的聲音發著抖,在廢墟裡找到了他的佩劍,頭盔已不知掉去了何處,衛卓亦不知所蹤,極目所見,到處都是敵軍。
汁琮一聲狂喊,持劍劈砍,將衝到身前的步兵斬翻在地。
“哥……你在哪兒?”汁琮顫聲道。
他環顧身邊,更多的敵軍湧了上來,雪越下越大,今天的雪,與那天一般。
南門外,太子瀧率領的禦林軍繞過大半個落雁城外圍,再次殺了過來,忽然聽見了鼓聲。
“援軍來了。”太子瀧馬上道,“鼓聲!我聽見雍鼓的聲音了!是我哥!是我哥和薑恒回來了!”
耿曙之名頭在禦林軍中何等響亮,刹那士氣大振。
太子瀧率領的禦林軍,登時將鄭軍的後陣衝散,猶如尖刀一般,鄭軍注意到他們了,開始結陣抵擋。
汁琮仍在亂軍中喘息,現在,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
遠方的鼓聲震醒了他,先是“咚咚咚”三聲,又如行雲流水般連彈起來,一輪催似一輪,一輪急於一輪,直令天地變色,仿佛英靈在世,隨著某個心照不宣的節拍,召來了天地間的神兵天將,化作千軍萬馬,一並衝進了落雁城——
——那節奏,化作一首歌謠。
眼看鄭軍團團圍上,就在這時,戰馬衝來,撞開身前之人,一道黑影掠過,所經之處,爆出一條血路!
耿曙一甩烈光劍,鮮血化作雨點,刷然漫天散去,劍身滴血不染,寒光如初。
“父王!”耿曙道。
汁琮怔怔看著耿曙,耿曙焦急衝來。
汁琮再回頭,鼓聲下風雲色變,他們背水一戰的時候到了。
宗廟前,屍橫遍地,薑太後按著中箭的肩膀,抬頭望向城外遠方。
山澤走出內宮,站在宮牆高處,看見了飄揚的旗幟“氐”。
雪紛紛揚揚地下著,落在了琴弦上,隨著琴弦一振,雪花猶如裂帛被撕開,繼而在風裡飛揚,散為冰晶。
薑恒的琴聲化作遠方鼓點,雷鳴陣陣。
“今夕何夕……”薑恒出神道。
孟和率領風戎人,王旗上書遠古巨字“風”,銜尾追殺而去,戰馬飛躍過城牆廢墟,開始斬殺鄭國步兵。
“得與王子同舟……”
水峻滿臉血汙,持劍先一步圍住了皇宮,一聲令下,氐人持戈組成戰陣,指向外城襲來的敵軍。
“林”字王旗飛揚,郎煌率領三千獵人,飛簷走壁,登上皇宮屋簷,各自彎弓搭箭,瞄準雍宮外。
薑恒端坐山丘之上,遠觀雍都落雁,鼓聲頻傳,各部聽到鼓聲,開始朝雍宮彙聚,猶如一副碩大的棋盤,所有棋子部署完畢。
薑恒按住琴弦,正當五弦齊震、完成最終的絞殺之時,忽然睜大雙眼。
“我以為來的人,會是孫英。”薑恒喃喃道。
鼓聲停了,擊鼓之人沒有說話,身周儘是衛士的屍體。
“你又是誰?”薑恒說。
但刺客沒有回答他,那隻是一個無名之輩。
緊接著,一道血箭從薑恒胸口|射出,噴發在琴上。
隨之而來的,則是一聲發狂的痛吼。
“恒兒——!”
界圭身影閃現,帶著萬鈞之力,手持黑劍,狠狠一劍掃在了那刺客頭上,刺客頓時腦漿迸裂,而刺向薑恒的那一劍偏了少許。
漫天星河從今墜落,儘成地獄火;
不敢抬頭看,天崩地裂,滄海桑田。
薑恒眼前一片模糊,隻覺肋下一涼,睜大雙眼,看見界圭焦急地、發瘋般地在朝他喊著什麼,卻仿佛不是喊他的名字,而是在叫另一個人。
他努力搖頭,恢複清醒,低頭看肋下那把劍。
薑恒再看染血的古琴,將界圭從麵前推開,扣住琴弦,使出最後的氣力,五弦齊震。
“咚、咚”五聲頻響,耿曙會合風戎軍,散入全城四麵八方。
耿曙回頭,望向遠方,那鼓聲傳來之地。
所有戰士在這鼓聲前同時發動衝鋒,沿著落雁的八條主道朝向中央雍宮,絞殺太子靈的鄭軍。
烈光劍所輝映之處,天地間死生契闊茫茫。
同袍染血之襟飛揚,擊鼓其鏜,萬世之聲,不與我歸,憂心有忡。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鼓聲一如天地的心跳,一如活著的人的脈搏、往生者的憤怒,彙入那奔騰不息的鮮血之河,徹底淹沒了雍國王都。
——卷四·鳳求凰·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