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朝她多說,”界圭責備道,“你祖母會朝她解釋清楚一切。”
薑恒道:“她也是我的姑姑,是我的親人,我不是為了真相。”
界圭歎了口氣,說:“比起她,你還是仔細想想,回到安陽後該怎麼對付你的堂兄罷。”
“我不會對付他。”薑恒給出了一個界圭意料之外的答案,“不僅不會,現在還必須保護他,否則雍國必將大亂,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局麵,距離神州的再次一統,我們已經很近了。”
耿曙坐在篝火旁,聽見兩人的談話,沒有開口。
“很近了?”界圭哭笑不得道,“四國隻得一國,你告訴我‘很近了’?”
“對,”薑恒點頭道,“長夜已過,曙光就在眼前。”
這回答不僅界圭,甚至耿曙也很費解,雍國如今麵臨的局麵要說一統天下,尚有很遠很遠。在薑恒眼裡,卻已近乎一步之遙。
“那麼以後呢?”耿曙沒有再糾纏於這個話題,說,“以後你也會麵臨難關。”
薑恒說:“以後的事,有一半還要看汁瀧,我一個人說了不算。”
界圭沉默片刻,改變了主意,說:“行罷,你看著辦,我不勉強你。不過你彆太天真了,天真在小孩兒身上,向來很討人喜歡,你不能永遠當個小孩兒。”
“謝謝你的提醒。”薑恒麵無表情道。
耿曙忽然笑了起來,說:“誰說的?我就很喜歡。”
界圭隱沒於樹林中,薑恒回到耿曙身邊躺下。翌日雍軍啟程,再過五天後,他們終於抵達了新的王都安陽。
汁琮遇刺的消息已先一步傳回安陽,各族族長得到信報,紛紛不請自來,回到太子瀧身邊。王都一夜間充滿了緊張的氣氛,但目前全國上下,隻知汁琮受傷,並不清楚傷勢到了何等地步。
汁琮數年前在玉璧關遇刺亦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但他很快就好起來了,這一次說不定也如此。
耿曙護送馬車,秘密進入安陽宮中,彆宮建在山腰上,薑恒堅持徒步上去,一路走得有點氣喘,隻不知當初的畢頡每天在這王宮外爬上爬下,是不是也一般的疲憊?
太子瀧被勒令閉門思過,如今閉門令已解除,耿曙沒有召集群臣,讓太子瀧先見了父親一麵。
太子瀧先是見耿曙與薑恒,先分彆抱住了兩人,再緊緊抱著耿曙不放。
“你們都活著,”太子瀧噙著淚,顫聲道,“當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薑恒觀察太子瀧,發現他比以前更成熟了一點,每一次分開後再見麵,他都覺得太子瀧在不斷地成長。
薑恒歎了口氣,與太子瀧在殿內擁抱,那一抱,勝似千言萬語。
太子瀧低聲道:“沒事了,都回來了,都回來了……”
耿曙的眼神卻十分複雜,薑恒越過太子瀧肩頭,與耿曙對視,繼而拍了拍太子瀧的背,示意好了,結束了。
“去看看父王吧。”耿曙示意道。
太子瀧來到榻前,看了眼汁琮,便悲傷不勝,大哭起來,他坐在榻畔,緊緊握著汁琮的手,汁琮聽到兒子的哭聲,從昏睡中醒來,被他握住手,手指卻無法動彈。
緊接著,殿內一片寂靜,隻有太子瀧的哭聲。薑恒與耿曙分開坐下,聽到殿外通傳:管相、陸相求見。
管魏拄著杖,得知雍王遇刺,匆忙從落雁趕來,一夜間老了不少,頭發已全白。
陸冀也從潯水回來了,帶著疑惑打量薑恒,沒有多問。兩人先是檢視了汁琮傷勢,那一刻汁琮張了張嘴,仿佛有什麼話想說,卻被封住了聲音。
“太後正在趕來的路上,”管魏說,“明日傍晚前想必能到。”
“太後身上有傷,”薑恒答道,“不該這麼長途跋涉。”
“她就剩下這麼一個兒子,如今也要死了,”管魏依舊是那溫和的聲音,說道,“總歸要來見一麵的。”
陸冀先前已得軍報,又詳細調查過,他的疑惑較之汁綾更甚,但眼下並非追責的時候,何況沒有證據,也追不到什麼責。
太子瀧漸斂了哭聲,管魏又朝太子瀧道:“殿下,千萬節哀,不可過慟,接下來,才是我大雍生死存亡之際。”
管魏說著這話,卻望向薑恒與耿曙。
“我會穩住國內,”耿曙認真道,“朝中就交給你們了,兩位相國。”
管魏本已決定在落雁陪伴薑太後養老,此時不得不來,隻要他與陸冀相信他們,雍國的局麵就能暫時維持一段時間。
太子瀧勉力點頭,汁琮實在殺了太多人,入關之後他足足殺了近十萬人,猶如狂性大發,誰的話也不聽。
他的殺戮行為,在這半年中一直被朝臣所反對。就在征討鄭國前,父子二人還鬨得極不愉快,導致太子瀧被勒令麵壁,汁琮自信滿滿,隻待自己得勝歸來,證明了他的英明決斷,再讓兒子低頭。
而太子瀧最擔心的,終於發生了,父親受著這比死更甚的痛苦,
陸冀想了想,說:“等待太後歸來再行商議罷,關鍵是延請名醫,說不定還有救。”
“說不定還有救”出賣了陸冀真實的想法,這麼說的人,大抵都知道最後的結果就是“沒有救”。
中原的名醫在連年戰亂之中已不知去向,薑恒隻記得一個公孫武,公孫武如今也下落不明,他與鄭人交好,就算找到,陸冀也不敢讓他來試。
連日裡,他們隻能派人回落雁,但於雍國而言,醫堂掌握在官府手中,大多是軍醫,大夫們來來去去,出進安陽王宮多日,最後結論都隻有一個:
竹簽不能拔出,熬日子罷,熬多久算多久。
於是汁琮便活生生地被釘著喉嚨,躺在王榻上苟延殘喘,那根竹簽滲透了血,已變成紫黑色。太子瀧小心地以蘆管喂給他少許水,潤一潤父親的喉嚨,汁琮就連吞咽都困難,人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
“你依舊回東宮罷。”耿曙朝薑恒說。
太子瀧回過神,說:“尚有許多事要做,恒兒回來就好了。”
說著,太子瀧摘下玉玦,遞給薑恒,說:“你可用玉玦,暫領東宮。”
耿曙注視玉玦,薑恒卻沒有收,說:“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收下。”耿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