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在安陽做了什麼?現場的人死得乾乾淨淨,再也沒有任何目擊者。
“他是不是羅宣?”羋清最後道,“那個在十幾年前,就毒死了郢軍上千人的刺客。”
“羅宣是我的師父。”薑恒沒有正麵回答,隻淡淡道。
“與公子州一般,”羋清說,“也是海閣中人。”
“是啊,”薑恒答道,“我、師父、公子州,我們都是海閣的徒弟。”
“公子州死前,朝你說了什麼?”羋清又道。
這時,薑恒敏銳地捕捉到了,羋清眼裡的一絲悲哀神色。
“死前的最後一句話……”薑恒想了想,回憶起雪崩最後一刻,項州醒來的瞬間,“他說,‘彆怕,我在這兒’。”
羋清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薑恒喝了點茶,注視她的雙眼。
“前往洛陽時,”羋清說,“他回來過江州,我們喝了一杯茶,得知他剛處理了你娘的骨灰。”
薑恒不料在這雪夜之中,得知了太多的往事。
“我娘……葬在何處?”薑恒說。
羋清低聲道:“撒進了鏡湖中。”
薑恒點了點頭,這是她最好的歸宿。
“那年公子州回來,”羋清說,“隻見了我一麵,詢問我,這場圍城之戰,還有沒有希望能止息。得知絕無可能後,他告訴我,他要去洛陽救一個人,這個人,想必就是你了。”
“是我。”薑恒答道。
“他那人就是這般,”羋清低聲說,“答應人的事,就一定會辦到。”
薑恒沉默不語,羋清忽又道:“薑恒,我還有一個姐姐,你知道是誰麼?”
“羋霞羋將軍麼?”薑恒問。
羋清點頭,說:“我的姐姐,死在了你母親手上。”
薑恒說:“正因如此,太子安才想殺了我,為你姐姐報仇。我看咱們之間的仇恨,是永遠不能被化解了。”
羋清沒有回答,隻憐憫地看著薑恒。
“但是啊,”薑恒說,“大爭之世裡,你殺了我,我又殺了你,最後大夥兒都死了,落得一個乾乾淨淨,這就是我們要的麼?”
羋清終於道:“這就是你們越人,越人用劍說話。”
“天下已再也沒有越人了,”薑恒答道,“公主殿下,您應當明白,這是為什麼。”
“我明白。”羋清說。
薑恒正要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羋清忽然說:“薑大人,我很好奇另一件事。”
“什麼?”薑恒回頭道。
“如果我要你的性命,”羋清說,“為我姐姐、為王室報仇,代價是我讚同盟會,你會答應麼?”
“不會。”薑恒想也不想,答道,“因為哪怕我死了,你們也不會釋懷的。”
羋清笑了起來,說:“開個玩笑,薑大人。”
薑恒已大致心裡有數了,結束了這一年裡,最後的煩心事。
他經過花園,正準備回寢殿時,卻見梅園外,兩人身影慢慢走來,似乎是一男一女,邊走邊談。
“趙慧!”薑恒認出女孩,忍不住道,“手裡拿的什麼?”
太子瀧也沒想到這時候竟碰上了薑恒,朝他揚眉詢問,薑恒點頭,示意暫時解決了。
趙慧有點怕薑恒,事實上鄭國就沒人不怕他,薑恒當年在濟州時,趙慧與趙聰兩姐弟,短暫地跟著薑恒學過一段時間,先生威嚴尚在,不敢忤逆。
趙慧忙躲到太子瀧身後,做了個鬼臉。太子瀧側頭看她,覺得很有趣,又朝薑恒眨了眨眼。
“天子借我玩的。”趙慧說。
“好大的膽子,”薑恒眼裡帶著笑意,說,“天月劍是給你拿來玩的嗎?”
太子瀧欲言又止,見薑恒絲毫沒有責備的神色,便會意道:“她很喜歡,我便做主送她了。”
薑恒沒有對太子瀧做主,將母親遺物交給他人一事有半點不快,若得人世間傳承,其意義將遠遠大於掛在宮中,當一件象征物。
他隻笑道:“持有天月,就要有與其匹配的實力,你覺得你有這本事嗎?學成了多少?出幾招給先生看看?”
趙慧聽出薑恒之意,便抽劍道:“好啊,你看就是。”
接著,趙慧走進梅園,在飄雪中舞了一套劍法,天月劍所到之處,梅花紛飛,雪片破碎,趙慧猶如仙女一般,最終執劍,轉身一笑。
薑恒眼角餘光瞥見太子瀧,忽然發現了什麼。
太子瀧的眼神始終落在趙慧身上,眼裡充滿了讚歎。
“花裡胡哨。”薑恒帶著笑意,嘲笑道,然而想到了曾經也說過這句話的羅宣,心裡便充滿了難以釋懷的悲傷。
趙慧本來帶著笑意,被薑恒一嘲諷,臉便拉了下來。
太子瀧卻拍了幾下手,讚許道:“很好!”
趙慧:“你又知道好在哪兒了?”
太子瀧:“我雖不怎麼會習武,卻看得很多,你的功夫不錯。”
薑恒勉強一笑,說了與太子瀧一模一樣的話:“不要拿著劍去殺人,儘量不要。”
“是!”趙慧聞言,便知薑恒沒有異議,馬上高興起來。
太子瀧還想說什麼,趙慧卻跑了。
薑恒與太子瀧交換眼色,太子瀧欲言又止,薑恒卻道:“這是天月最好的歸宿,以後我要為娘正名,她不遜於五大刺客,天下該有六大刺客才是。”
“理所應當,她問我,”太子瀧說,“‘你是越人嗎?’不知道為何,我覺得很親切,仿佛她認可了我。”
“你當然是,”薑恒說,“王祖母是越人,你就是越人。”
“我也是風戎人。”太子瀧想了想,答道,“可我不像。”
“有什麼像不像的?風戎人身上,既有氐人的血,也有林胡人的血,除此之外,你還是鄭人,是梁人。”薑恒與太子瀧慢慢地走回寢殿去,“一百二十三年前,雍人是中原人,咱們的祖上世世代代,既有代人,也有梁人、鄭人、郢人。百川入海,殊途同歸……”
飛雪之中,那句話隨著太子瀧與薑恒遠去。
“你是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