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她抬手腕看時間,“九點五十四分,你還是覺得我不懂事,覺得我胡攪蠻纏。”
“傅老板,你今天來跟我道歉?不知道這個詞合不合適,也許你隻是來安慰安慰我。”
“因為我家裡人從來都不讓我受委屈,所以你過來了,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原因或是目的過來,但絕不會是你意識到自己錯了。”
黎箏看他,“昨晚你那條消息我看到了。我理解你,知道你們很不容易,特彆是像向董那樣的大老板,半夜來給我道歉,屈尊紆貴了。”
“箏箏。”傅成凜也萬般無奈,“我跟你小叔,不是因為要給向舒麵子才壓著你不給報道。我不是無原則偏袒向舒,”
說著,他停頓了幾秒。
“要是昨天換成其他房地產公司,你是不是就會那麼生氣了?”
黎箏眨了眨眼,每個字都說得很輕,“你什麼意思?”
‘叮’電梯到了一樓。
電梯外有人,對話暫時中斷。
黎箏手裡拿著水杯,仰著頭喝了幾口,心氣才順了一點。
花園長廊裡,坐著個老人,旁邊長椅上有個塑料袋,裡麵裝了滿滿一袋不知道是什麼。
老人不時伸著脖子往路頭看,好像在等什麼人。
黎箏沿著長廊往裡走,找了處沒人經過的地方。
傅成凜彎腰,顧不上潔癖,用手把椅子浮灰擦去,“坐這。”
黎箏沒過去,直接在旁邊坐下。
她從包裡拿了片濕紙巾扔給他,“委屈你了。”
傅成凜沒搭腔,他還不至於跟她打嘴仗。
“你剛才在電梯裡的意思,我是因為嫉妒向舒,想出口氣才非要報道千向是不是?”
傅成凜“我剛才表達不準確。”
黎箏自嘲地笑笑,“我昨晚就說了,我不報道是因為我小叔,不是你。你還沒那個魅力讓我公報私仇。你還沒重要到讓我放棄做人的原則和底線。”
傅成凜撕開濕紙巾包裝紙,慢條斯理擦著手。現在跟她說話,都要一個字一個字斟酌,不知道就踩到了她的雷。
黎箏的目光從傅成凜肩膀掠過去,看著他身後花園裡的灌木。
“我能為我家人委屈我自己,但絕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失去自我。傅成凜,你隻是我喜歡的一個男人。等再過兩年,就得這樣說,你隻是我喜歡過的男人裡,其中一個,而已。”
傅成凜揉著那片濕紙巾,這樣的話沒法接。
空氣瞬間變得沉默。
“你跟我小叔,明知道我現在在南o集團實習,明知道這個新聞是何熠花了時間冒著危險去調查取證,你們明知道這個新聞不是我的,你們不好意思讓何熠不報道,就當著他的麵來跟我施壓,搞得這是我的新聞一樣,何熠為了不讓我為難,肯定不會再報道了呀。”
“你們打了一手好算盤,算計到我頭上來了。”
“你們考慮我的感受嗎?”
“你們想過何老師嗎?”
“憑什麼你們覺得不需要報道就不用報道了?”
“憑什麼?”
“何老師要報道也是因為嫉妒你對向舒好?”
傅成凜在黎箏跟前從來都是啞口無言的那一個,說多了又怕她難過,“箏箏,你彆激動。”
“你們把人飯碗都要砸了,逼著人家放棄一些原則,我怎麼能不激動?”
黎箏抿抿唇,控製著情緒dclex最快發d。
“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問題地暖不是都解決了嗎,再報道乾什麼,影響了千向的股價。犯了錯就該承擔一切後果,不是嗎?”
傅成凜小心翼翼措辭,“箏箏,你現在還”
黎箏打斷他“彆跟我說我不諳世事,傅總,我懂得不比你少,隻是我良心尚存。”
傅成凜瞅著眼前的女孩兒,欲言又止。
黎箏索性一吐為快,“我今天就跟你掰扯掰扯。我媽總是不明白,我為什麼不去做個財經新聞記者。”
她摳著背包帶,“因為那才是真的難。”
“除了專訪,要是報道點行業黑幕,我不管報道什麼,都會踩到你們的雷點。但那些又跟普通老百姓沒什麼關係,資本行業的潛規則,一個願打願挨,我沒必要去管那些。”
“所以我就做個小小的民生記者,大多時候跟家長裡短打交道。我還跟何老師調節過鄰裡矛盾,去報道過汛期河水水位,也去走個過場拍社區一些宣傳活動,連查酒駕都去報道,這些才是我跟何老師日常工作。”
“像這次的問題地暖,需要爆出來,需要發聲的新聞,無非是你們真的欺人太甚,讓人忍無可忍了。”
“向董為什麼一開始知道了自己地暖有問題,還是不願返工更換?”
黎箏自問自答。
“因為他覺得他能壓下來那條新聞,他寧願把錢花在公關壓新聞上,也不願把錢拿來返工。”
“拿錢壓新聞能把錢送到一些人手裡,能維持人脈關係,返工了他一點好處都沒有撈到。”
“向董覺得在那個小區買房子的人,都是社畜,不然誰有錢不在市區買套房子?誰不想讓孩子接受更優質的教育,誰想每天花四五個小時在通勤路上?”
“向董算準了,這些人就算鬨起來,也掀不起風浪。”
“如果地暖問題出現在你跟我小叔住的那個樓盤,你看他還敢不敢這麼囂張?他不得挨個登門拜訪去道歉呀?”
傅成凜今天過來就是想給她寬心,“箏箏,地暖問題我保證會處理好。我擔保,你就彆壓在心裡了。”
“何老師肯定不會再報道了,我還壓什麼心裡。你不懂我在說什麼,你總覺得我之前想要報道是得理不饒人,不對,在你們眼裡我是咄咄逼人。”
“傅老板,報道新聞是為了更好的以儆效尤,罰一儆百,是為了引起監管部門的重視,進而維護更多人的權益,而不隻是這六百多戶業主。”
“新聞的意義,絕不是單純為了曝光誰或是某個企業。”
“有些錯,明知故犯後,肯定要受到懲罰,而不是說改了就行。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殺了人,不是給了賠償,得到被害人家屬諒解就行了的。”
“如果我隻是想有份工作,當初我不會選新聞這個專業。”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老師說我有天賦,也確實有點。一開始我打算走這個專業,也一直跟著老師學畫。我爸看我喜歡,就沒強求我一定要考個什麼好的大學。要是當初走了美術這條路,我可以無憂無慮地畫畫,玩遍世界各個角落。”
“再退一步,要是想找個工作來打發時間,我做個跑口記者就行,工作輕鬆,新聞量穩定,何必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你沒看過那些老實又沒多少本事的人維權有多難。”黎箏自顧自說著,“我看過。”
她目光虛虛地落在花園裡,不知道看的是哪朵花。
“我們現在享受的很多很多好處,都是彆人曾經拿命去維權換來的,沒人記得他們是誰,所有難過和痛苦都是他們家人的”
她突然想想到了十年前那個畫麵。
哽咽了下。
沒忍住,眼淚滑了下來。
黎箏趕緊彆過臉去。
當初被他拒絕,她也沒哭。
突然覺得沒意思。
黎箏起身就走了。
今天北京郊外的天很藍,藍得沁人心脾,能把眼裡肺裡的汙濁給洗一洗。
傅成凜沒去追黎箏,知道她想一個人靜靜,他也需要冷靜。
原處坐了會兒,他離開醫院去找蔣城聿。
黎箏沒上樓,到了電梯裡發現眼睛通紅,回病房又得讓他們擔心,她去而複返,在長廊坐下。
剛才在長廊坐著等人的那個老人還沒走,他見黎箏哭紅了眼,能在醫院裡哭的,肯定是家裡人情況不太好。
他打開旁邊的塑料袋,從裡麵拿了兩個大桃子。
“姑娘,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妹妹之前也在這搶救,現在已經好了,明天就能出院。”
老人把桃子遞給黎箏,“彆嫌棄,這是自家桃樹結的,又脆又甜。”
“謝謝爺爺。”黎箏沒有拒絕老人的一番心意,雙手接過桃子。
“甭客氣。”老人回到自己那邊。
沒多會兒,老人兒子的車來了。
從車上下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氣場凜然。
“爸,您怎麼提這麼多桃子。”男人快步迎過去。
“給你帶回家去吃,一早我剛從樹上摘的。”
“二姑今天怎麼樣了?”
“電話裡說不錯,你媽媽先上去了,我這不是在樓底下等著你呢麼。”
說話聲遠去。
黎箏情緒緩得差不多,她拿著桃子往住院部走去。
靳o從裡麵出來,手裡也拿著兩個桃子。
兩人對望半天。
靳o發現,“你桃子好像比我的要大一點。”
“”
靳o走過來,“這老頭兒,見誰都送桃。”
黎箏問“剛那個爺爺,你認識?”
“我不認識那個羅爺爺,認識他兒子。”靳o告訴她,羅總是某報業集團一把手,家裡一個姑姑前幾天暈倒了在這搶救,羅總今天出差剛回來,過來看望老人。
靳o把手裡那個小點的桃子給黎箏,拿了她一個大的
黎箏無語,把幾個桃子都塞他懷裡。
“去派出所做筆錄?”
“嗯。看看一年內能不能集齊所有派出所的筆錄。”
“”
傍晚時,黎箏終於回到市區。
這一天一夜,漫長得感覺有一輩子。
靳o轉院到市區,她打算回家洗個澡,換了衣服再去醫院陪護。
蔣城聿吃著桃子,不時看兩眼侄女,從坐上車到現在一句話沒跟他說,他吃了她桃子,她也不睬他。
“箏箏,你說說你怎麼才能原諒?”
黎箏頭也沒回,“不生你的氣。都過去了,以後彆再跟我提這事兒。也禁止在我跟前提不相關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