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直直往霧中那道若隱若現的紅影走去。
風越來越急,鬼嬰兒本來嘻嘻笑笑,血光猛地一閃,它們就突然張嘴哭了出來,聲音很小卻很尖,像貓叫一樣。
裴景走進,發現這群鬼嬰兒嘴裡空空蕩蕩,舌頭像是被拔掉了。
嬰兒哭了,它們背後的女人也焦躁起來,長滿血絲的眼怨毒地盯著裴景,藏在袖子裡的手蠢蠢欲動。
裴景懶得跟這群邪魂浪費時間,它們靈智全無,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用。
從劍鞘中抽搐淩塵劍。劍出的一瞬間,一道清寒雪光,穿過濃霧,刺得這一群低階邪魂痛不欲生。
幾隻女鬼青色的臉變得蒼白,發出刺耳的尖叫,伸出五指、撲過來就要過來殺裴景。隻是身體堪堪到他一米之外,就被雪白的光影割碎,千刀萬刃一瞬之間,化為一灘濃鬱的血水,流在裴景腳下。
一群鬼嬰下意識察覺到危險,哭得更大聲了。
嘴巴張得特彆大,露出半截漆黑的舌頭。
裴景冷聲道:“滾。”
他釋放出了威壓,頓時所有邪魂都不敢放肆了。
妖風慢慢停息,一群鬼嬰兒也抽泣著,手牽著手,身形消散在濃霧裡。
裴景收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地上慢慢深入地裡的血水。
他在這邊的舉動,小弟子是看不到的,霧很重,他也設了屏障。所以坐在火堆旁的小弟子隻知道,他走過去一分鐘,那種詭異的笑聲和風聲就都沒了。
等裴景回來,剛才差點魂都沒了的小弟子熱淚盈眶,欣喜若狂,把他當救世主:“你也太厲害了吧!”
裴景裝作不好意思道:“沒有沒有,這都是群沒什麼靈智的鬼怪,嚇一嚇就自己跑了。”
小弟子由衷感歎:“多虧了你!不然我覺得我們真會死在這裡。”
裴景心中好笑,怕是隻有你一個人這麼覺得吧。
說來也奇怪,被那群小鬼這麼一鬨後,山林裡的霧反而淡了。月光明淨皎潔,把林子裡的路照的清清楚楚。
裴景:“趁現在光線好,我們先下山吧,我剛剛也隻是把它們嚇走。說不定它們還會回來。”
一聽到那些鬼還會回來,小弟子嚇得直接從地上站起,連聲應和:“走走走,這裡呆不下去了。”
裴景想了想,看向楚君譽:“你覺得呢。”
楚君譽起身:“走。”
“那就先下山吧。”裴景其實暗中有留意楚君譽,卻發現少年自始至終都很冷靜,近乎於冷漠。無論是嬰兒的笑聲響起,還是腦袋滾過來的時候,都沒能引起他的一絲表情變化。
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不像是膽子大,倒像是對這些東西,熟視無睹。
下山的路上,裴景問楚君譽:“你剛剛怕不怕?”結果隻換來少年冷淡的一眼。
裴景暗恨:這小子又無視他的問題。不過他在楚君譽這裡碰到的冷釘子已經夠多了,都快習以為常。
下了雲嵐山脈,順著田間的路走。
走到儘頭,能看到一塊石頭,上麵寫著“木頭村”三個字。居然真有這麼一座村莊。
石頭旁邊一顆枯樹,像個扭曲人影。
半夜時分、寒鴉寂寂,小弟子提心吊膽,站在裴景旁邊,試探著:“我們要不要換個地。”
裴景:“這方圓幾裡就這一個村子,你乾脆睡在田裡吧。半夜從泥土裡伸出什麼東西,彆怪我不去就你。”
小弟子:“”他選擇安靜如雞。
這個時間點,村民大半都睡著了。裴景想找戶人家住宿,連敲了幾家,喊了好幾聲,卻沒一個人開門。
咚咚咚。
“有人嗎?”
“裡麵有人嗎?”
毫無回聲。
這倒也是,半夜三更,誰傻誰開門。
可上天待他不薄,被他敲門的聲音弄醒了,還真有一位老人家怒氣衝衝地點起燈,把窗戶打開,對他們吼:“吵什麼吵!”
裴景心一喜,望過去,差點被一道白光刺到眼,他拿袖子擋了擋後才特發現,原來是牆壁上的鏡子反光。
老人家被吵醒,怒道:“你們乾什麼的!”
裴景走過去,誠懇道:“老人家,我們是雲嵐宗的弟子,這一回是跟隨師兄師姐們入山去采集靈芝的,沒想到半路跟他們走散了,在山裡迷了路,現在才走出來。我朋友已經累的不行了,您看能不能收留我們一晚。”
老人家眼睛眯起,“雲嵐宗?”
“對對。”裴景忙從袖子裡取出一塊玉佩,上麵寫著雲霄二字,他瞎扯:“您看,我們確實是雲嵐宗的。“
老人家根本不識字,看到是兩個字,就信了。雖談脾氣暴躁,但到底是個好人。又見裴景看起來怪老實的。重新關上窗,然後過一會兒,把門打開。
“我這沒什麼地方給你們住。你們今三個晚先住柴房吧,我給你們拿一床被子。”
“好的,謝謝您。”
老人的家還挺大,進去之後,還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堆了不少木頭,按老人的說法都是拿出去賣的。柴房在最南邊,跟茅廁相鄰,帶著一個臭味,地也潮濕。不過現在也不能嫌棄。
老人家頭發花白,但力氣不小,給他們抱了一重被子來。
“剛好我明天也要進城裡去賣木頭,順便把你們送回去吧。”
裴景受寵若驚:“謝謝您。”接著,欲言又止,思索很久還是問道:“老人家,你們這邊,有沒有孩子走丟的。”
老人家鋪被子的手一頓,然後說:“這村子裡女人都沒幾個,哪來的孩子。”
“為什麼?”
老人沉沉道:“窮鄉僻壤的,怪事還多,我要是人家姑娘,我也不願意嫁過來。”老人似乎不願多談,警告他們:“就收留你們一晚,給我安靜點。”
裴景也不多問,笑道:“會的會的。”
等老人走後,一直安靜如雞的小弟子終於坐在被子上要哭出聲來:“這地方哪能住人啊。又臟又臭又破,我這還不如睡田裡呢!”
隻是沒人理他。
裴景總覺得這片地方詭異,在房子裡轉圈圈,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也沒看出什麼門道。
他剛想和楚君譽說他心裡的古怪,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楚君譽已經站到了角落裡的木柴前,淺色眼眸往上看。
“你在看什麼?”
裴景走上去,順著楚君譽的目光看,愣住了。
一麵鏡子。柴房的牆壁上也用釘子掛著一麵鏡子,映出門楣。
“這一家人,都那麼喜歡照鏡子的?”裴景心生疑惑,偏頭問道:“你也覺得這裡古怪嗎,反正我一進來就覺得怪不舒服的。”
楚君譽垂眸,掩去眼中冰冷。
裴景提議:“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不對勁的地方。”
楚君譽卻道:“等吧。”
裴景一愣,等什麼?
不過他倒是樂意相信楚君譽一回。
然後等著等著,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進門就哭鬨矯情的小弟子,反而是三個人裡麵睡的最香的。
老人駕著牛車,載著木頭進城,他們三就坐在木頭堆上。
山野間風光晴好,老人戴一頂鬥笠,問道:“睡的怎麼樣?”
裴景:“挺好的。”
好個屁!他真是腦子抽信了楚君譽的鬼話。
老人道:“你們也真是不怕死,以後可長點心吧,雲嵐山脈的晚上,就是野獸都夠你們受得了。”
裴景笑一笑,沒說話。
快要到雲嵐城,裴景才問了那小弟子的名字。許鏡。
許鏡這一趟雲嵐山脈之行真是從身到心到靈魂都得到了升華,一回客棧,看著麵色鐵青的師兄都覺得親切。
而本來想訓斥他們一頓的師兄,硬是被許鏡那感動欣喜的目光給弄的氣都沒了。
師兄板著臉問他們:“不是說了入夜以後必須回來嗎!”
裴景如實道:“霧太大,我們不小心和眾人分散了。在山林裡麵找不到路,半夜才下山,還是在山腳下的小村子裡過的夜。”
師兄道:“為什麼不捏碎珠子?”
裴景道:“因為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情況。”
師兄咬牙切齒道:“你們可知道昨晚我有多擔心,就差回報給長老了!今天你們就在客棧裡呆著,哪裡也彆去,給我好好反省,下次我跟著你們一起!”
許鏡悻悻然:“是。”
裴景本來也不想去采靈芝,自然樂意。他偷偷溜了出去,走到了街道。
老人把木柴賣給一個木匠後,又在街角站著,賣起了從山上挖的草藥。
裴景找了旁邊的一個茶鋪坐著,剛好能看到他的一舉一動。
茶鋪裡生意清閒,沒什麼人,老板娘閒到拿著把扇子打蚊子。裴景喝了口茶,興致勃勃地跟老板娘聊了起來。先是誇了她幾句,把老板娘逗得咯咯笑後,頗為同情地道:“我看那老伯好久了,日頭那麼烈,怎麼就他一個人站在那裡賣東西,他都沒兒子的嗎。”
老板娘隻當是裴景刻意找話說,為了和她聊下去,打心眼裡覺得這小少年長得又俊嘴又會說話,樂嗬嗬把話題順下去,道:“他呀,都是我們這公認的倒黴漢了。”
裴景一愣:“怎麼說?”
老板娘扇著扇子。她這茶鋪開在鬨市處,每天都有人談天說地,久而久之也算是個百事通了。
“這老頭的妻子在生二兒子的時候難產死了,剩他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大。本來吧,這個年紀也該享福了,誰知道飛來橫禍,他兒媳婦生孩子後,不到一個月就感染風寒去世了,大兒子傷心欲絕,砍樹的時候沒注意,又被樹壓死了。禍不單行,兒子和兒媳出事後不久,孫子也死了,大半夜死在田裡,死法怪邪門。”
裴景心道:是真的慘。
他問:“那他二兒子呢?”
老板娘說到這,扇子一揚,搖頭歎息道:“他們一家都很倒黴。他二兒子啊,怕是這輩子討不到媳婦了,連娶了兩戶人家,女方在過雲嵐山的時候,都失蹤了。”
裴景震驚:“失蹤了?!”
老板娘神色有些複雜,點頭:“說來也是奇怪,禮隊敲鑼打鼓把轎子送到他們家門口,打開轎子,才發現裡頭早就沒人了。關鍵是抬轎的人,連轎子輕了都不知道。娶了兩次都是這個結果。”
“後來人找到了嗎?”
老板娘搖頭:“沒有,更邪門的是,從他這二兒子以後,誰家娶親的隊伍過那邊,新娘子都會消失。不止新娘子,隻要是女人過那條路,都會莫名其妙失蹤。現在雲嵐城的姑娘人人都避之不及,怎麼也不敢過那條路了。”
裴景心道:怪不得那老人說,女人都沒幾個哪來的孩子。
所以昨天夜裡那一群鬼嬰的後麵,都是失蹤的新娘們?雲嵐山脈裡住著什麼妖怪,吃人還看性彆?或者,是個□□?
裴景視線越過老人,望向了最遠處,被雲霧遮掩的山林。
作惡多端。
既然如此,怕是由不得它活了。
他都在山脈最深處走了一圈了,隻是那怪物躲著不出來,他也拿它沒辦法——或者把它引出來?
裴景回客棧,許鏡正趴在桌前,老老實實抄宗門規矩,垂頭喪氣的。細看之下,許鏡長得還挺清秀,皮膚很白,眼睛有點大,眉毛細長,唇色紅潤。
裴景稍微想了一想,有了主意。
他從手裡掏出一把糖,放到了書桌上,“要不要?”
許鏡對糖不感興趣,但是自從昨晚之後,他現在已經對裴景崇拜得不能再崇拜了,見他來立馬坐直身體,拿過一顆糖,說:“謝謝。”
裴景朝他一笑,眉眼彎彎,特彆親和:“許鏡,我跟你商量個事怎麼樣?”
許鏡撕開糖紙,疑惑:“什麼事?”
裴景道:“我後悔昨天放走那一群鬼怪了,她們雖然不是我們的對手,但是卻是攪得雲嵐城百姓人心惶惶——我剛剛才知道,她們竟然還拐過路的女人回去吃!”
許鏡嚇得臉色一白:“吃、吃人?”
“對!”裴景瞎扯道:“但你不用怕,我昨天能把她們打的落花流水,今天也照樣。不過被我那麼一嚇,她們怕是見到我也不敢出來,我們得把她們引出來。”
許鏡回憶了一下他昨晚的風姿,遲鈍地點了點頭:“所以?”
裴景又塞給他一把糖:“所以今晚,我們偷溜出去,你扮作女人,重新走一回雲嵐山脈吧。”
許鏡:“”嘴裡的糖都顯得有些苦澀。
他顫聲問:“你你可不可以去找楚哥。”
裴景心道:得了吧,他提出要楚君譽扮女人的要求,楚君譽不得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