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千山,天地蒼茫剩一人。那種悲慟太過深刻壓抑, 就連身為局外人的裴景都感受到了一陣難過。
畫麵中白衣劍修頭抵青石, 垂下的發根根蒼白。
少年的意氣風發散儘, 隻剩荒蕪和冰冷。懸橋上有輕輕的歎息, 為千百年雲霄最後的命運。
裴景多想伸出手,為他擦去眼淚,或者扶他一把,碰得到卻隻有冰冷的牆壁。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想:這就是原書中裴禦之的結局嗎?
巍巍宗門最後留下的隻一塊無言青石,最後的墓碑, 葬送過往。
裴景的目光也哀傷起來, 後麵的事殘酷到甚至他都不敢看。
問天峰前殊死一戰,看他慘敗天下人前。
看曾經那麼驕傲的他,在萬人咒罵聲裡, 被廢修為、抽筋骨,墜入萬鬼窟。看他落入深淵最後的一眼,眼眸猩紅, 猙獰彙聚了毀天滅地的恨和殺意,如惡鬼重臨。
問天峰上血跡斑駁。
風雪停息。
裴景卻久久不能回神, 沉默很久,聲音很低地說:“裴禦之”
《誅劍》裡關於裴禦之的描寫很少, 裴景看完後, 也隻記得他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偽君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殘害師門、死不足惜。
和畫麵裡的人完全不一樣。
所以,這不是原書裡的裴禦之。
“這應該是我吧。”裴景喃喃:“是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恐懼最後還是會走上原主的路。”
“師門不保,親友儘死,經脈寸斷,永墜黑暗——真的會走到這一步嗎?”
雲霄先祖所留下的心魔室果然名不虛傳。
一個虛構的未來都讓他難過起來。
但他上一次走這條路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隻有過去的回憶,沒有虛構的未來。所以越長大越多煩憂嗎?連帶著心魔都產生了。
裴禦之墜入萬鬼窟的那一刻,牆壁上的痕跡灰飛煙滅,整個世界重新陷入漆黑。
心魔室內的鈴鐺又響動起來,腳下淌過冰涼的水。
裴景感覺前麵漸漸開闊,應該是要走出心魔室了。過道出去後,是一個山洞,也是浮屠殿的另一個出口。
楚君譽比他先一步進來,大概已經出去了,那個怪物沒傷害他?
話說回來,那個怪物呢?
裴景正想著它躲在哪裡,忽然就感受到了毀天滅地的怨念和殺意。他愣住,抬起頭來,瞳孔瞪大。
出去後。
不是山室,而是地獄。
眼前血光衝天。
鬼魂藏在罡風裡,呼嘯狂躁。風卷過大地,仿佛要把人撕碎。
無儘的血霧、遮蔽天日。
血光一閃一閃,偶爾看清楚的幾個場景都讓裴景心驚膽戰。
四麵八方都是窮凶極惡的鬼怪,麵目猙獰,張開著牙齒鋒利的巨口;某一處毒蛇潛伏黑暗裡,萬條盤旋扭曲在一起,不分彼此,密密麻麻;底下堆疊成山的屍體,每一具都被撕咬得隻剩碎沫沾在骨頭上。
各種濃稠詭異的味道融合,腥風惡臭,令人作嘔。
裴景隻看一眼,就已經有些受不了。裡麵的氣息太過危險恐怖,他從未見過這樣修羅煉獄般的地方。這應該是那個怪物布下的幻術,隻是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地方嗎?
但他還是得往前走。
風扯在耳邊都是一種煎熬,鬼魂刺耳的尖笑,能震碎耳膜。慢慢地,他還聽到蛇與蛇之間鱗片摩擦發出的聲音,粘稠詭異。
腦海裡猛地劃過那座蛇山的畫麵。
裴景心中暗罵一聲,趕緊低頭閉眼,逼迫自己克服頭皮發麻的感覺。
對一種動物的恐懼深入骨髓後,就很難改。
無論自身強大到什麼地步,一條無毒的小青蛇都可能把他嚇得夠嗆。在黑暗中央,風的呼嘯反而變小。
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半男扮女,雌雄莫辯。
桀桀怪笑著,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你一進來秘境,我就知道了。躲到這裡,不過是為了引你進來罷了。雲霄先祖的心魔室滋味可好受?——哈哈哈,這一趟走下來,怕是你神魂俱傷,還拿什麼跟我鬥。”
“本來我隻是想殺裴禦之,現在,把你殺了也好。”
裴景豁然睜眼,往前看。
空間撕扯,時間扭曲的地獄中央,漫天的紅雲血霧扭出出一張人的笑臉,嘴角裂開的弧度詭異森然,在空中,居高視下。
與它遙遙對視的是一個銀發青年,衣袍純黑如同濃鬱的血,他長身玉立,與周圍混沌暴戾的環境幾乎融為一體。聞言,青年語氣冷漠又嘲弄:“一個心魔室而已,你寄希望於它,不如先想想怎麼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