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閣。
楚君譽拿著筆在一個純黑色無字的本子上,朱筆勾畫著什麼。
裴景則坐在他對麵, 手指緩慢逗弄著那追隨著他來的小黃鳥, 一邊出聲道:“我剛剛, 召集所有峰主到了天塹殿,將十年一次的外峰大試提前了三年,定在七日後。”
楚君譽神色如常,平靜道:“為什麼?”
裴景道:“近幾月山門外有妖魔作祟,我追究下去,發現它藏在我門中弟子的身後。”
楚君譽:“所以你打算這樣引出它?”
裴景點頭:“嗯。”
楚君譽挑了下眉,眼神望過來,語氣冷淡:“隻是因為這個?”雲霄紫玉珠,上一世他隻動用過兩次。一次在師尊死後,一次在季無憂逼山之時。區區一個外峰比試, 根本動用不到陣眼傳令。
裴景的手停頓在溫熱的鳥身上,他動用紫玉珠, 最根本的原因是聯係上師尊, 為了收徒一事。但一想到楚君譽對季無憂那毫無掩飾的厭惡乃至殺意,裴景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黃鳥輕輕偏頭, 用嘴戳著他的手指。
裴景感到痛楚,回神,避重就輕:“還有另外的事,你到時就知道了。”
楚君譽垂眸, 無聲勾了下唇。
他避而不談的話題,隻能是關於季無憂啊。
這本薄薄的書已經被他翻到尾, 該死的都差不多死了。
最後一筆殺氣凜凜,朱紅色如血,洇透紙張。
他微笑,眼底冰寒:“好啊,我等著。”
裴景有點疑惑地盯著他手裡的那個本子,在修雅院就常常看楚君譽拿出來的,以前沒多過問,現在他想轉移話題,便道:“這本無字書,你看了一年了,還沒看完嗎?”楚君譽道:“今天看完了。”
裴景還沒問。就見楚君譽忽然站起身來,他手中的純黑色本子,周身燃起幽幽黑火,頃刻之間化為血紅色的灰燼,散落在桌上,而後被風吹散。
“”裴景,還真的看完了,可以燒了。隻不過,他偏頭看那些浮在空中灰燼,為什麼是紅色的?這是什麼邪書。
楚君譽往外走,隻道一句:“跟上。”
裴景懷裡的小黃鳥早就吃裡扒外,成為楚君譽的狂熱追隨者,一陣鬨騰,蹭的裴景一手毛後嘰嘰嘰飛了上去。
裴景在後,氣笑了:“明天就把你賣去鳳棲山。”
他抖了抖雪白衣袖,也起身,走上前。“去哪兒?”
雲霄內居然還有楚君譽要帶他去的地方?到底誰才是這裡的主人。
出乎裴景意料之外。
楚君譽帶他來了長極峰。
雲霄第一峰,而穿過月色下銀白清輝的桃花林,楚君譽所站的地方,正是他當初為破元嬰時閉關的洞府。
裴景停下腳步,眼眸瞪大。小黃鳥也非常熟悉這裡,站在旁邊的桃枝上,一直嘰嘰叫著,彰顯存在感。嫌它實在是吵,裴景乾脆從樹上把它拽下來,捏住了嘴巴,往前走一步:“你帶我來這裡乾什麼。”
楚君譽道:“把手給我。”
裴景一頭霧水,但還是放開了手裡的鳥,把手給了楚君譽。
在楚君譽的腳下,以他為中心,漫開血黑之色的氣流,八方聚散,像是一個陣法。裴景還在納悶時,手碗就握住,猛地拽了過去。楚君譽從骨子裡就有一股陰冷之意,手指也慘白得如同死人。裴景霍然抬頭,卻見楚君譽舉起他的手,俯身,銀色的發映襯紅唇如血,牙齒狠狠咬在了他的指尖。
十指連心,痛也是痛的,但皮肉之痛對於修士而言不足掛齒。裴景人都是呆的,看著楚君譽靜落的白發和半垂的眼睫,星光照亮他認真的神情,霎那間身邊的風都溫柔下來。
一滴血從他的指尖湧出,滴答,落到了地上。那似乎是陣法的中心,而後整座天極峰的草木在搖晃、顫抖,蟄蟲在洞裡瑟瑟發抖,小黃鳥也害怕地緊緊抱著樹乾怕被抖下去。
楚君譽在以他血作陣。
裴景心情複雜,甚至心亂如麻。
動靜變小,陣法成形。楚君譽睜開眼,手要鬆開。視線卻不經意瞥見青年如玉掌心上,那一小片黃色的鳥羽。他神色冷淡,輕輕吹了一口氣,將那片羽毛吹走。
而氣息太近,於裴景言,就是一個落在掌心的吻。
“”
瘋了!
楚君譽鬆開手,跟他道:“你閉關之時,將血灑在洞府外。”
裴景被火燒一樣,收回自己的手,貼著冰涼的衣袖,讓自己冷靜下來。小黃鳥被嚇到了,哭唧唧過來求安慰,吵得他心煩,隻想把這鳥烤了。故作淡定,裴景道:“你在長極峰施了陣?”
楚君譽:“嗯。”
裴景:“什麼陣。”
楚君譽道:“殺人的陣。”
裴景氣笑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在我雲霄,用我的血,布下殺人的陣,嗯?”
楚君譽看他一眼,慢慢道:“你的血是開陣和破陣的鑰匙,閉關之時,記住將長極峰所有人遣散。在你出關之前,這裡方圓一裡內,無人敢靠近。”
他這一番解釋,裴景算是明白了,那種鬱悶一掃而散。莫名其妙的喜悅湧上心頭,他眼中的光都亮了。“你這是在作陣護我結嬰?”顯而易見的事,楚君譽都懶得搭理他。
裴景心花怒放,甚至覺得旁邊那隻鳥的叫聲都好聽了,簡直天籟之音,又悅耳又清脆。
耳尖通紅,唇角忍不住上揚,但他從來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心裡樂開花,嘴上還非說一句:“其實不用那麼麻煩,我若是閉關,雲霄弟子畏懼我的威嚴,都自覺退散的。”
楚君譽再次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的耳尖:“你是不是很容易耳朵紅?”
“???”裴景下意識摸了下耳朵,果然滾燙。
他打小就有一個很奇怪的點,害羞或緊張就會耳朵紅,但幾百年裡也不見害羞緊張幾次,所以久而久之他快忘了這特性。現在驟然被楚君譽說起,還要想了一想原因,想明白後,瞬間人都尷尬了——總不能說是害羞了吧。
不過身為雲霄首席大弟子,表麵功夫他還是有的,裝作雲淡風輕:“應該長極風寒,吹的吧。”
楚君譽道:“有意思,長極峰竟然比天塹峰還冷?”
裴景試圖掙紮:“我已經習慣了天塹峰,不行?”
楚君譽笑:“行。”
裴景心情現在特彆好。果然,楚君譽對他不是一般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