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在湖底和瀛洲神女呆了七日。或許是有她親自指點,所以進步神速。最開始痛不欲生, 而後習慣疼痛。再之後神識緩慢開放, 模模糊糊能感知到了身邊一盞一盞的蓮花。
終於, 他閉上眼, 忍著神魂撕裂的痛楚,伸出手, 在空中一個漆黑處輕輕一點。
嗡的一聲,在他指尖顯形出一朵蓮花。
浮世青蓮之魂。
瀛洲神女坐在花蕊上, 微微笑了:“禦之, 你做到了。”
裴景睜開眼, 額頭上的汗沒入水中。他感覺自己全身的靈力都被洗了一遍,洗去雜質灰塵,聖潔濃鬱一如上古時期。甚至丹田內的小元嬰,都有了另一層光輝。久久不言,裴景愣愣盯著自己的手。與其說這是在參悟太初, 不如說這是在讓他觸碰規則。他現在很累, 說不出話,但眼中的疑惑未消, 抬頭輕聲說:“前輩”
瀛洲神女眼角下的銀蓮似一滴淚, 聽到他沙啞出聲,就已經知道他想問什麼了。
她柔軟潔白的手將他身上的疲憊拂去, 青藍色雙眸是深深複雜:“你比我想的要快很多, 或許這跟你曾經體內有過天魔之氣有關。”
裴景怔住:“天魔之氣?”
瀛洲神女說:“你一出生就是帶著天魔之氣修行的,會比常人艱難百倍, 隻是你的資質太過出眾,所以才沒察覺。你修行大道上,最大的阻礙就是它,它紮根你的血液,融入你的靈魂。即便是我,也不敢貿然為你驅逐。但你的氣運也比我想的要好很多。你破元嬰之時,甚至沒有天劫是嗎?”
裴景低頭,手指不由握住,“嗯”了聲。
瀛洲神女了然地點頭,眸光微動,笑了:“不愧是誅劍之主,你一出生就被天道針對了。”
裴景懵,震驚開口:“那我體內的天魔之氣,是”
瀛洲神女點頭:“極其純正的天魔血液,除了天道,也不會有人有那麼大能力了。”但她同時有所疑惑:“可你一出生,天道就這般提防你,為什麼?”
裴景隻覺得毛骨悚然。他昨天才知道天道意識的存在,今天就得知其實從自己一出生始,天道就對自己有過殺機——可同時,又有一股很奇異的感覺在心頭揮之不去。
裴景問:“前輩,上古時期,可有什麼不出世的大能?”
瀛洲神女蹙眉,道:“神族,妖族,人族。千萬年前,諸神之戰,禍及天梯,涉及整個天下。不可能那個時候還有人隱世不出的。”
裴景有點迷茫了。他其實一直在想,楚君譽的身份,最開始以為,他是天郾城內一位隱世的化神修士。但那日玄雲峰,他直接將遠古之神西王母弄得魂飛魄散,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如今,瀛洲女神又說,那紮根於他體內的天魔血液,連她都不一定能去除。
裴景心中生起一絲焦躁,但慢慢壓下。
楚君譽的力量,根本不像是這個時代該有的。
甚至,超出五行之外,不該屬於這個世界。
現在瀛洲神女說,楚君譽不是遠古大能。那麼,他到底是誰呢?
瀛洲神女見他神情,多少也猜到了:“幫你破元嬰的,是不是就是你不遠萬裡,前來追尋的那位愛人?”
她心思通透至極,眼眸望過來,秋水般溫婉又哀憐。
裴景不由自主握住誅劍,沉默不說話。
瀛洲神女抿了下唇說:“我從你口中了解到的天郾城,是座極惡之城,他若是天郾城之人,還擁有如廝恐怖的力量”她點到即止,裴景卻已經知道她的意思了。
青年皺了下眉,說:“前輩,我知道你所擔心的。但我相信他。”
瀛洲神女看著他眼中堅定的光,一愣,微微笑了。還真的是少年啊,愛與恨都鮮明,炙熱如驕陽。
她難得打趣說:“那麼你的信任於他而言重要嗎?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很多的信任,最後都是捅向自己的劍。”
裴景:“”卡殼了,不知道該怎麼回。
第一眼見到楚君譽時,他比誰都先生出防備之心,以至於刻薄打壓之名傳遍雲霄。
但是現在,他比誰都願意去信任他。
楚君譽不是惡人。雖然他殺人不眨眼,薄情又冷漠,不拿人命當回事。但,他並不嗜血,並未瘋狂。
他的心上人,心中有極深的放不下的恨,但從來沒有發泄在無辜人身上。
若是對虞青蓮,裴景一句自信完事回過去。可是現在對麵是瀛洲神女,算是半個師傅,裴景想了想,認真說:“其實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對我什麼看法,重與不重要,我說了不算的。他曾經隱姓埋名入雲霄,和我一起在外峰住過一年。本來我的目的,是把他三觀糾正回來,畢竟他身上殺伐之氣太重。但”
說到這,裴景不由自主笑出聲,眼中是深深的懷念。
但最後,誰也沒說服誰。
楚君譽口中的蠢,他其實現在已經有了模糊的概念。畢竟不止一次他口中說到的“可笑的善良、愚蠢的孤勇”。
血染楓林,楚君譽曾冷淡勸他“收起不必要的正義吧,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可那個時候剛認識,骨子裡怎會服氣,隻覺得又氣又好笑,乾脆懟了回去。
不過哪怕到現在,裴景都沒後悔。
“我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但曾經,他明確跟我說過,他放不下。而且說這世上唯獨我不能勸他放下。”
“我試著去了解他,但我現在見都見不到他。我喜歡的人,似乎把所有人隔絕在世界之外。”
瀛洲神女輕聲說:“不,或許你已經走進了他的世界。你對他而言還是特彆的,不然,很多事他不會為你去做。”
裴景有些疑惑,“是愛人的那種特彆嗎。可他跟我說不是喜歡。”心裡輕聲道:那個混蛋說不喜歡我。
瀛洲神女目光慈愛,笑容淺淺,仿佛浸了塵世千萬載的月色。
“不是喜歡,那或許在喜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