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的情緒很奇妙,一直提到胸口的心慢慢落地, 荒謬離奇又真實的真相終於浮出水麵, 卻讓他茫然無措。心和大腦都是空的。天道低而遙遠的笑聲近乎瘋狂, 裴景的腦袋亂糟糟, 亂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想起了第一次在楚君譽眼中看到地獄,想起了迎輝峰的第一個夜晚。
他說隻有你怕蛇隻有我怕蛇。
心口突兀一陣冰涼, 然後劇烈的酸楚和疼痛,疼得叫他差點彎下身。
天道見他的表情, 笑容越深。
卻最後抬袖, 將瘋狂的一麵壓下, 重新變成了溫和柔情的模樣。
衣裙融合日月,她輕聲道:“宋碧淩在死之前倒是乾了件好事,把你送到我麵前來。我給過你機會,但你冥頑不靈。”
她意味深長說:“可與神相抗,注定是有懲罰的。”
她身形在變淡, 腳下的天梯也是, 茫茫雲霧重新聚攏,把世界籠罩在一片純白裡。
“你是楚君譽的懲罰, 楚君譽又何嘗不是你的懲罰。誅劍的力量, 要麼至誠,將它喚醒, 要麼極恨, 將它摧毀。可他遇上你,注定恨不真實;你知道了他的過往, 又怎麼能做到無恨?”
她笑起來,溫柔似清風明月山河草木。
星紗織就的長裙淌過天邊霞光,極美,極冷。
浩瀚深淵來自上古太初的力量在卷動空氣,撕碎時空。
“這是因果,也是宿命。”
天道緩緩說。
“裴禦之,你真的想了解你的愛人?那麼,我成全你。”
她本體依然在沉睡,留在往生之海上的是□□,像在蜉蝣之缸內一樣。但即便隻是一縷萬分之一的神魂,所展示的力量都不是現在的裴景所能抵抗的。話落,霧越來越濃,裴景僵硬地站直身子,往上望,隻能看到少女的裙角,不染纖塵、純淨無暇。就像她給外人展示的一麵,正義溫柔憐憫萬物,遮掩內心早已失德的瘋狂扭曲。
裴景嗓子乾澀,緊接著感覺耳朵進水一般,周圍聲音變得空,什麼都在遠去。
他身體輕飄飄的,最後落到地上,才有一點真實的感覺。
厚重的雲層終於開始消散,旁邊的景象清晰。初冬的雪冰晶般飄零,天空是青灰色——裴景瞪大眼,以一種靈魂的形態站在懸橋之上。
往前望,巍巍雲霄,一百零八峰,拂曉的光照在起伏山脊上,像沉睡的野獸。
他輕喃:“這是,雲霄。”
腳步踩過堆積不深的雪,沙沙作響,裴景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感受,他這是在哪兒?在楚君譽的世界裡嗎?明明是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家,但是此刻,對他而言卻那麼陌生。
他往前走,走過迎輝峰,今日似乎是個大日子。迎輝峰挨挨擠擠一堆人擠在一艘飛船上。每個少年都意氣風發,藍白衣袍冰清風雅,高冠佩長劍,有說有笑興致勃勃。
為他們領路是一位外峰長老,大概是每三年都有那麼一次引導,所以長老脾氣非常好,體型偏胖,神情和善,不厭其煩說:“安靜點,都安靜點,聽我說。長天秘境我是雲霄先祖雲霄劍尊飛升前留下的洞府,裡麵沒有凶獸惡靈,對你們來說非常安全,秘境奇珍異寶無數,但是你們彆動不該動的心思——不許碰知道嗎?”
弟子們按捺住欣喜,眼中亮亮的,有些疑惑問:“那長老,我們進去是乾什麼?”
長老摸著胡子,道:“去悟道。”
眾人嘩然:“悟道?”
長老耐心跟他們解釋:“大部分雲霄弟子,一生就隻能入一次長天秘境。這份先祖留下的機緣,特意安排在你們剛入雲霄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因為懵懂所以更容易接納。往年有的人頓悟道心,有的人提升劍意,而大部分人,卻就是在裡麵看了一回風景。不過哪怕一無所獲也不必氣餒,畢竟你們才剛剛踏入修真界,未來的路還長。”
飛船上弟子們滿麵紅光,認真聆聽。
長老笑:“記得你們入雲霄,我給你們上的第一課嗎,要坦然麵對氣運一事啊。不嫉妒他人,不抱怨自我。而且論氣運,你們不算差了。要知道你們今日入長天秘境,可讓不少外峰內峰的師兄師姐們嫉妒得牙都酸了。”
弟子們有點懵,撓頭,問:“我們今日入長天秘境,很特彆嗎。”
長老嘴角勾勒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何止是特彆啊。今天內峰有一位師兄,可是和你們一起入內呢。”
少年們張大嘴,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喜。
“內峰師兄?!”他們已經入雲霄一年了,自然知道規矩,在他們眼中內峰本就是一個神聖而令人敬仰的地方。七十二峰,三十六峰雲泥之彆,十年一次大比,萬萬人中前一百,才有資格被內峰長老挑選。何其苛刻又何其振奮人心。迎輝峰一年,他們都沒見到一名內峰師兄,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又是期待又是緊張。那可是三十六峰的天之驕子,曾經外峰數一數二的人物。
少年們嘰嘰喳喳討論起來。
“師兄為什麼會和我們一起入內呢?他不該早就進去過了嗎。”
“也不知道師兄現在是什麼修為。”
“啊啊,我進去能不能看到他,就一眼足夠了,真好奇內峰弟子會是什麼風采。”
長老聽著他們討論,不由笑著搖頭,隻是一個內峰的名號就叫他們那麼激動,知道真名,怕不是得震驚得下巴都掉了。同時他心中也湧現出一絲彆樣的滋味來,又是驕傲又是埋怨,掌門也真是的,十六歲就直接把人塞進長天秘境,一點準備的時間都沒有。要是知道裴禦之今日也入內,他前一年裡絕對把這群兔崽子好好整治一番,免得讓他們彆在裡麵丟了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