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今生前世(三)(1 / 2)

季無憂霍然抬頭。

看著驚雷雨夜,站在門口蒼白如紙的雪衣男人。

手指鬆開, 季無憂往後退, 紫黑色的眼中浮現驚恐:“師尊你聽我解釋”

裴禦之此時像是完全被剝奪神誌的傀儡, 衣角被雨打濕, 往前走一步,直接撲到了已經倒地氣息儘散的天涯道人身邊。

“師尊!”

轟隆。青年的怒吼撕心裂肺, 和電閃雷鳴相交。響徹雲霄。

隻是任他怎麼呼喚。再也沒有人醒來。

季無憂已經把自己退到了角落裡,一臉迷茫, 不知道事情為什麼發展成這樣。

許久的死寂, 裴禦之笑了, 聲音也是顫抖的:“我該死,我真該死。”

他聲音哽咽,淚水甚至已經流了滿麵。

季無憂渾身冰涼。

裴禦之緩慢站起身來,蒼白的臉上眼眸血紅如殺神,往前走, 身上是冰冷的肅殺。當腳尖碰到那顆通紅的心臟時, 空氣都是似乎靜止了。

風塵仆仆一路歸來的青年精神似乎崩在一條線,腥甜的血先從喉間湧出。

他半蹲下身, 修長白皙的手, 顫抖撿起那一顆心臟,將上麵的灰塵弄乾淨。

一聲劇烈的響動。淩塵劍出鞘, 風鳴鶴泣, 劍破蒼生。

浩瀚劍意漫過整座宮殿。

季無憂能夠殺死天涯道人,是因為剛剛體內覺醒一時的天魔力量。但現在, 又是一個懦弱無能的築基弟子,在裴禦之麵前卑微如螻蟻。被踢出天塹殿,滾下好幾個台階,他又回到了泥濘中。渾身骨架都散了,裴禦之的一劍,直搗他的丹田。

從雨中走過來的白衣仙尊如殺神般,“你死也不配死在天塹殿。”

季無憂顫聲:“師尊,我沒有”

裴禦之幾乎被他的這副天真的表情氣笑了。天魔天魔,天生為魔,所以他以前做的都是什麼呢?多可笑。

“你沒有,你是沒有。是我,是我引狼入室,是我罪大惡極。”

雨水混著雪,流過他冷如刀鋒的臉。再不願多說一句話,長劍淌過清光,刃尖直接劃破季無憂的喉嚨。

血脈儘斷的痛湧上頭皮,季無憂匍匐在地上,死死盯著他——同樣的雷雨夜。他不由想到了第一次見到裴禦之的時候,彼時也是這樣,他在泥潭,他在雲端。百年師徒情誼,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什麼都沒有改變。

季無憂的身體突然被一層白光覆蓋,純白色,耀眼勝過裴禦之的劍光。

一絲從來壓在心底的仰慕和嫉妒,終於今時今刻發酵,成了魔化他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季無憂回想起了那個女人的話,他從來不敢去細想的話。

“嗬”極低的笑聲從唇角溢出,他斷斷續續說:“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天魔收我為徒隻是想把我養成廢人是嗎你其實一開始就不想對我好,我是天魔,按照人類的修行方式,怎麼可能破築基。你一定一早就知道,他們嘲笑我,你安慰我不用去理,但你在背後肯定也嘲笑我。我什麼都知道了我什麼都知道了——”

他睜眼,眼裡是濃濃的恨,突然大笑一聲,聲音卻響自出血的肺腑:“——你手中的劍本該是我的!”

他想起了那個女人對他說的話,此刻,瘋魔般大笑:“是你奪走了屬於我的劍!誅劍的力量甚至能改變人的天賦!你所有的一切,本來就該是我的!”

“你搶了我的劍!你搶了我天賦!你生而為天之驕子,你受萬人敬仰!我呢,我呢,我一出生就如過街老鼠,卑微肮臟。裴禦之——都是你!你就是個偽君子,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在陷害我!”

“如果我沒覺醒,我是不是就一輩子築基期,活在天塹峰,直到老死?死在眾人嘲弄的視線裡,死在傻子一樣的愧疚裡!”

純白溫柔的光把他圍繞,季無憂身上的傷在慢慢恢複,神情卻猙獰萬分。

裴禦之甚至生不起一份憤怒,隻笑了一下,說:“有意思,天道為了讓你覺醒,真是什麼理由都給得出。”

季無憂牙齦咬出血,手指扶著濕滑泥土,跌跌撞撞站起來。

他受夠了!第一次就是這樣的一幕。

從此,一百年內,他心中的懦弱自卑不減反增。

季無憂說:“憑什麼,憑什麼,你偷走了屬於我的東西,我卻還要在你麵前那麼卑微。”

天塹峰的雨越下越大,裴禦之感受到自己握劍的手被一股力量阻止。

滿腔的怒與殺意,被強製堵住。

他的手背蹦出青筋,卻還是不得動彈——他知道那是什麼,那是天道。

季無憂趁此捂著手臂,握著劍出逃,臨行前眼眸陰邪至極,回頭說:“總有一天,我也要把你拉下來。像我這兩次跪在你腳下一樣,讓你成為廢人,卑微地跪在我腳下。”

煙雨將群山打濕。

裴禦之麵無表情。

雨還是不停,天道似乎對他很不滿。

一道神識壓上他的心,讓識海翻滾,靈魂撕裂。他痛苦地彎下身來,袖子中,師尊早已冰涼的心臟滾入泥中。猩紅色,和茫茫灰黯天地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瞬間眼睛紅的出血。

一生不曾妥協的少年,這一刻背脊如折了的青鬆。

手握成拳重重垂在地上,用力到骨骼粉碎。

熱淚混著雨水,流進土地。

無儘的長夜,哽咽壓抑無聲。

裴景臉色同樣蒼白。隔著雨,看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脆弱無助的模樣。心疼到揪在一起,不知不覺眼眶也覺得酸澀。

他上前,想去抱住他,但是身體虛無,什麼都沒有碰到。

轉眼又是雲霄茫茫的雪。

天塹峰經曆一場血洗後,越發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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