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抬頭, 視線開始清明。
茫茫霧氣、朧朧初雪消融, 露出那人俯身而下、似笑非笑的神情。
楚君譽血色的眼眸此時化著雲霄晨光, 三千青絲如雪,不是幻影不是虛像,而是真真實實站到他麵前的人。
裴景眼眶紅著,張了張嘴,話語卻哽在喉間, 說不出來,心尖都在顫抖——剛剛師門敗落,親友死去的被還壓抑在心中,扯出密密麻麻徹心扉的痛。
可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苦難都似乎到了儘頭。
楚君譽見此,笑了一下, 淡淡道:“所以, 現在還需要我來安慰你?”
裴景咬了下牙, 心裡悶悶的, 向前一步就抱住了他。
楚君譽一愣。
少年把頭埋在他胸口,呼吸輕微, 身軀在戰栗。
明顯能感受到裴景情緒不太對,楚君譽皺眉, 手指扶上了他的背。
裴景輕聲說:“對不起。”
楚君譽垂眸, 靜靜看著他。
裴景感覺難過得快要窒息, 顫聲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的疼痛,不知道你的過去......若我早知道,我一定會——”
楚君譽低笑一聲,聽到這,就該知道打斷他了。
“不用。”
他按著裴景的肩膀,讓他抬起頭來。
裴景幾分懵地看向他。
楚君譽手指揩去他沾在睫毛上的淚,清冷的視線裡有幾分溫柔,平靜說:“你哪怕早知道,也什麼都不會改變。甚至於我,於你,都是麻煩。”
裴景怔住。
楚君譽說,“這一世季無憂沒有魔化,沒犯過錯,甚至生死關乎天下——你知道我的恨後,反而是個左右為難的死局。”
裴景下意識想反駁,但不知道該怎麼說。
“裴禦之,”楚君譽微笑說:“你完全不像我,我也早忘了這個年紀的心路。可我還是好了解你,了解你的每一個樣子。”
你的赤誠,你的勇敢,你心中的正義。
我曾想過摧毀這些,改變你。
但是最後,卻是你改變了我。
這些沒說出口的話,冷靜掠過心間。
楚君譽說:“你我之間,與其說是今生前世。不如果說是兩個陌生人,曾共用一個姓名、共有一段記憶罷了。”
他神情似這一年雲霄的雪淡而遠,語氣卻是溫柔的:“所以,我的過去,你不必背負,也不必為之如此傷心。明白嗎?”
裴景還沒從剛剛走出來,心空洞洞在流血,用手擦了下眼後,閉上睜開,一片血紅,冷聲說:“明白個屁。”
楚君譽視線沉默看著他。
裴景恨到牙齒疼,說:“你以為我為什麼哭?這些事我在浮屠殿就看過一模一樣的,但我那時隻當它是心魔,當它是假象,甚至猜想若這是自己的未來,也僅有難過和惋惜。”
“我為什麼哭——因為這是自己的前世?你以為我是代入自己嗎?”
師尊之死,好友之死,宗門頹敗,鈍鈍紮在身上,卻也是隔著霧蒙蒙時空和歲月,恍惚不真實。
或許在他心中,一直都不是不相信的,不相信他們會是那麼慘烈的結局,所以撕心裂肺的難過後隻是空茫。
真正把刀捅入心室,真正讓他崩潰落淚的。
是一想到,這是楚君譽的記憶。
裴景:“楚君譽......我難過,我崩潰,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你。”
他顫聲說:“因為這是你的過去,我心疼。”
楚君譽愣神,很久之後,一時間笑出了聲。
裴景:“......”他好氣啊!感覺一腔真情表白,在楚君譽耳中就是個笑話?很好笑嗎?
楚君譽也是看見了他猙獰的神色,稍稍斂了幾分,換了個話題,對裴景說:“先過懸橋吧。天道不讓你看到最後,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裴景腦子果然跟著他走,心驚膽戰:“看到最後.......?”
楚君譽說:“恩。”
裴景又難過起來說:“之後,你在問天峰和季無憂比試,輸了後,被他摧毀靈根墮入地獄是嗎?”
楚君譽說:“恩,不過我沒死,你彆難過。”
裴景在浮屠殿見過一次那樣的慘狀,心中一片冰涼。
這已經不是難過不難過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