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點一點把土地潤濕,他往前走, 一步踩出一個坑。
這一夜雖然淅淅瀝瀝下著雨, 月亮躲在雲層後,卻依稀可見。
濁黃色的月邊緣一層暗淡血光, 給這靜謐的長夜填了幾分詭異陰森。
像是他出生的那一晚,也像是他離開這個村子的那一晚。山林裡野獸暴躁, 群狼哀嚎,淒厲無比。從山上走下來的青年, 手握著一柄劍,劍刃流淌過鮮血——那個車夫。
秦千幻說:“去殺人吧。讓鮮血激起你的天魔血性。天道已經歸還了你的記憶,時間到了, 你也該覺醒。”
季無憂猛地一愣,腳步停下,回首, 目光如刀撕開這未央長夜。
他看著秦千幻, 僵硬道:“.......天道, 是誰?”
雨流淌過他蒼白的臉,青年眼中一圈紫黑色在成形。
秦千幻指尖轉著舍利子,笑吟吟:“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她的身份嗎。”
季無憂死死咬牙,當初他與西王母結盟,有一個條件就是要她告訴他那個白光裡的女人是誰。
隻是後麵玄雲峰諸神大戰, 西王母那個瘋子最後還想殺了他。此事不了了之, 甚至讓他對她們一行人從心裡產生了恐懼和厭惡。
將他的神色儘收眼底, 秦千幻偏頭, 吟吟笑道:“現在我告訴你呀,那個人是天道,你是天道之子,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怎麼樣,滿意嗎?”
季無憂像是被什麼打了一拳,往後退了一步,失了魂一樣喃喃:“我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他靠後,撞到了一棵樹,手指扶著樹乾,在雨中痛苦地笑起來:“天之驕子——我這樣的算什麼天之驕子——我這樣算什麼天之驕子!”
如過街老鼠的天之驕子,出生在黑暗裡,於是一輩子和自卑怯懦相伴。
秦千幻覺得季無憂還是有點意思,那種讓人想笑的、猜不透的意思。
怕她、懼她、不肯接近她,卻又理所應當地享受她的幫助。
因為她代表邪惡,一直對她惡言相向、肢體排斥。但她說起天魔修行的方式時,卻又安靜下來全部聽進去,還打算照做。
哦,照做都還要先假惺惺掙紮一番。
明明一心向惡,為什麼還甩不開那層正義的表象呢?
以及,他是不是以為,她是天道派到他身邊來的,所以就該任勞任怨當他的奴隸和丫鬟?
西王母的事還沒給他教訓?她們一個是三山神女,一個是九天佛陀。驕傲都寫入血液,怎麼可能懂臣服。
但是秦千幻還是自認和那個傲慢到發瘋的女人不一樣的。
她在人間時性子雖然乖戾嬌縱卻也隨性,不會因為一點侮辱而大開殺戒。
她想殺人,一般都不需要理由,就像當初,她想救人一樣。就像現在,她想幫助天魔一族毀天梯。
秦千幻說:“可你就是天之驕子啊。”
“什麼是善什麼又是惡呢,如果你真的懂了天道的心思,或許你就不會在那麼排斥你現在所作所為。”
秦千幻紅唇勾起,將舍利子重新掛到手腕上,雨水洗的她眉心火焰更加逼真。
她輕聲說:“季無憂你有沒有想過,天道為什麼會選你一個天魔後人當使者。”
季無憂被她問住了,低頭,雨水順著頭發淌過臉頰,心中卻有自己都不願意去承認的期待.......為什麼。
秦千幻說:“你可曾想過,你殺人,或許拯救的是天下蒼生——要知道蒼生包含萬千生靈,可不單單有人呢。”
季無憂愣住,聲音飄忽:“.......什麼?”
秦千幻唇角笑意愈發深刻:你想要一個赦免自己無罪的理由,想要一直保持你的善良懵懂和正義。那麼可以啊,這個理由,我給你。
秦千幻盯著他的眼睛,開口。
“修真界眾人修行運用天地靈氣,一直以來都是逆天而行。若不阻止他們,終有一天,靈氣散儘,終生凋零,這片天地誰都逃不過一死。”
“修士生而為惡,天道創造你,就是為了對付他們的,所以,惡的從來都不是你。”
這些都是天道當初的喃喃自語,她聽來隻覺荒謬可笑。
不過,秦千幻毫不意外看到季無憂的表情僵硬幾秒,然後開始痛苦掙紮。果然,這種瘋子講的話,隻有傻子會信。
她心中冷笑,卻還是慢慢道:“還有,其實一切本不該是這樣的。你是天之子,你一出生就該修真界矚目。可惜的是,你把你的劍丟了。”
“上古開天之劍,誅劍。它本應該在你的心臟內,賦予你絕世的天賦、賦予你罕見的靈根。但這一切,被另一個人剝奪了。他搶了屬於你的劍,搶了天地給你的劍。”
季無憂一點一點抬起頭來,眼中布滿黑紫色之氣。
雨霧蒙蒙。
秦千幻說:“就是你的好師尊,裴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