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他們住的“公租房”,父子倆邊說話邊走進家門。吳氏聽了王安石最後一句,頓時不樂意了,叉起腰質問道:“你說打斷誰狗腿?我兒子的腿要是狗腿,那你是什麼?公狗兒嗎?”
王安石:“……”
王安石閉了嘴。
王雱麻溜地把門關上,上去給吳氏捏肩捶背揉手腕,當他娘的貼心寶貝兒,嘴巴也跟抹了蜜似的:“娘,今天你在家辛苦了。我們家要是沒了您哪,那可真會變成狗窩!”
吳氏被兒子哄得眉開眼笑,拿出王雱托她做的小魚兒和小蝙蝠,那是小孩拳頭大小的小掛件,按王雱的說法這小魚兒代表年年有餘,小蝙蝠代表五福臨門,寓意好著呢!
王雱圖紙畫得好,吳氏覺得這魚兒和蝙蝠圓乎乎的可愛極了,做出來後更是愛不釋手,這才第一時間拿出來給王雱看。
反正隻要是自己兒子想做的,肯定都是極好的!
王雱一看,也滿意極了,吳氏的針線活可比後世許多“手工製品”要精巧得多。他把幾個小掛件收了起來,隻把兩個顏色自己不怎麼喜歡的放在一旁,對吳氏說道:“娘你明兒帶我去方氏書坊一趟,我去和方叔商量點事。”
王雱正正經經說事的時候很容易讓人忘記他的年紀。吳氏問道:“去做什麼?你難道想把這東西拿到書坊去賣?”吳氏會這麼問,自然是因為王雱上回把紙牌擺到書坊裡了。既然能賣紙牌,再賣個小掛件似乎也不稀奇。
見王安石也在一邊豎起耳朵旁聽,王雱故意道:“不,這個不賣,明兒你帶我過去就知道啦。”他蹬蹬蹬地跑到箱籠前掀起蓋子,抱出一套自己的換洗衣物朝王安石喊,“爹~”
王安石還以為今天能蒙混過去,見王雱跑去掀箱籠就知道不好。他瞪兒子一眼,無奈地說:“行了,彆喊了,走吧走吧,去洗澡。”
鄭思一直有點慫,習慣性瞻前顧後的那種。他讀了些書,學了什麼“君子耳不聞人之非,目不視人之短,口不言人之過”,告狀這種事他做不來。他那姓鮑的同窗大概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他去了幾天就欺負他幾天。
武興就是聽了鄭思的大道理頭疼,才會把王雱給搬來。這學文的家夥腦袋彎彎曲曲的,他著實不懂鄭思的想法,隻能讓王雱過來想想辦法。他總不能衝進縣學去揍人吧?
王雱聽完鄭思一通道理,也懵了。君子就要不聽不看不說嗎?他嚴肅地瞅了鄭思半餉,小臉蛋繃得緊緊的。小小年紀就學了邪門歪道長歪了,怎麼辦?
鄭思被王雱看得心裡發虛:“不對嗎?”
王雱瞅著鄭思:“君子五常,知道是哪五常嗎?”
這個問題太極除了,鄭思答得很快:“仁、義、禮、智、信。”
“他欺負你,你明明有能力製止他們卻不製止,以後他肯定會變本加厲地欺負其他人——你等於當了害人的幫凶,不仁!你爹千托萬請把你送進縣學,先生每天督促你們向學,你們卻把精力消耗在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上,不義!不仁不義,就是無禮!”王雱說,“至於智和信,那就更不用說了,照你那套不聽不看不說的理論,你肯定是做不到的——你這仁義禮智信樣樣不行,早點轉行吧,彆讀書了。”
王雱年紀小,說話慢騰騰的,偏偏每一句話都戳心得很,鄭思越聽越覺得自己做得不對,整個人都蔫了。
王雱把鄭思說通了,又開始教鄭思怎麼告黑狀,告狀是有技巧的,首先絕對不能讓夫子覺得你是個愛告狀的小人;其次,告狀不能零零散散,一定要逮住最大的黑點可著勁告,爭取一擊到位,免得對方反撲!
這下輪到鄭思懵了。
鄭思是個老實孩子,老實孩子有什麼好處?老師信任啊!鄭思按照王雱的指示,對夫子恭恭敬敬,主動問要不要幫忙收作業、主動給夫子添茶水,王雱說這不是狗腿,這是對師長的尊敬。
尊敬師長不對嗎?看到這麼博學的夫子,你不會打心裡想多往他跟前湊、天天請教問題嗎?既然你想,那給夫子忙前忙後、斟茶倒水,難道有問題嗎?你要是隻有在請教問題時才想起夫子,那才叫功利,那才叫市儈!
鄭思被王雱一番話忽悠瘸了,鼓起勇氣照做。他這人心誠,做什麼都帶著打心裡透出來的尊敬,很快被幾位夫子記住了。有的事不用鄭思特意去告發,幾位夫子稍稍分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就會發現。
換做以前,即便夫子問到了鄭思也不一定會說。現在不一樣,王雱的“不仁不義”理論把他唬住了,夫子一問他立刻把那個鮑倫欺辱同窗的事說了出來。爆脾氣的樓先生當場發了飆,讓鮑倫回家去,以後不必再來了,縣學不收這種品行不端的學生。
樓先生這一發飆,引爆了不少學生們的情緒,有幾個一直被欺辱的學生在鮑倫走後也忍不住說出事實。
鄭思看到這種情況,並沒有因為鮑倫被逐出縣學而欣喜。他在想王雱的話,王雱說的果然很對,若是他這樣能阻止這種事的人都不敢開口的話,其他人更加不敢開口。
傍晚散學後,鄭思麻溜地去找王雱和武興,和他們分享起鮑倫被趕回家的事兒。鄭思高興地對王雱說:“阿雱你年紀雖然最小,卻最聰明。”
麵對小夥伴的誇獎,王雱一臉驕傲:“那當然。”
武興哼哼兩聲,不屑地說:“可惜聰明在拳頭麵前不管用。”
鄭思的事情解決了,除了鄭思上課的時間之外三個小夥伴又恢複到結伴到處浪的狀態。
王雱不知道的是,縣學這次驅逐的鮑倫家中是鄞縣豪強,他回到家之後氣憤地找他爹哭訴。他爹也生氣,兒子不就欺負一下彆的小孩嗎?怎麼就不能念書了?鮑倫他爹當即怒了,問清因由之後怒氣衝衝地去找鄭主簿理論。
鄭主簿都不知道自己兒子被欺負了,聽到鮑倫他爹登門質問才曉得有這事。鄭主簿冷靜地問:“是我兒子告令郎的狀嗎?”
鮑倫他爹語塞,看向自己兒子。
鮑倫心道,鄭思是沒告狀,可要不是鄭思見天兒往夫子跟前跑、在夫子麵前混了個眼熟,夫子也不可能注意到他欺負同窗的事。總之,肯定是鄭思的錯!鮑倫振振有詞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鄭主簿冷笑:“我倒是好奇了,我兒子被欺負是他的錯?我兒子尊敬夫子是他的錯?”
鮑倫他爹被問得麵紅耳赤,來時的氣勢全沒了。自家兒子自己是知道的,從小被慣壞了,不欺負欺負彆人就渾身不舒坦,目前看來也不是讀書的料。為了這事兒得罪鄭主簿、王知縣,不值當。
鮑倫父子倆離開了,鄭主簿才找鄭思來問話,把事情始末問得明明白白。鄭主簿聽完鄭思複述的一番話,看著兒子慨歎:“你要是有小衙內萬分之一的聰明,爹也不用為你操心了。”
王雱這番話句句都往大道理上套,實際上就是拿準了鄭思的性格,知道鄭思最吃這套。
這事畢竟涉及到縣中豪強,樓先生與鄭主簿都免不了要與王安石通個氣。王安石對樓先生說:“先生您放手去管,縣學一切事務都可以由樓先生你們來裁決。”至於後腳到的鄭主簿,則在王安石興趣濃鬱的目光中把王雱對鄭思說的所有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一遍。
鄭思年紀小,容易被忽悠住,王安石可不同,王安石一聽就知道王雱又把他自己的歪理塞進聖賢道理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