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道:“也不算什麼書,就是給赴考士子們用的參考書。介甫已與方洪那邊商量好了,不必我們出錢,我們隻要給稿子就好,要是賣得好的話我與介甫能拿個‘版稅’;便是賣得不好,隻要這書能給赴考士子們一點幫助也不算浪費。”
起初司馬光不太喜歡寫什麼《五年科舉三年模擬》,王安石勸說他:“這能讓赴考士子們少走彎路,把精力花在更該花的地方。”
司馬光便應了下來。
這年頭科舉還是要求寫“四六文”。所謂的四六文就是駢四儷六,全篇都是前半句四個字,後半句六個字,還得講究韻律,死板得很!司馬光覺得把太多時間花在這上麵確實太浪費精力、浪費光陰。那就好好給他們指一條捷徑吧!
《玩宋》/春溪笛曉
第十八章
許多年後,王雱親自為他爹寫了篇傳記《我的老爹王大佬》(後來在方洪的強烈反對下改了個不怎麼通俗易懂的名兒),傳記開頭是這樣的:我的老爹王大佬是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比如會帶兒子去看彆家小孩搶牛糞。
是這樣的,王雱剛毅然踏出一腳,就看到旁邊躥出個毛猴似的小孩,咻地一下把前頭那坨黑不隆冬的牛糞鏟起來,塞到自己背著的糞筐裡。小孩才五六歲,臉黑,身板兒也小,但動作快得叫人吃驚。
王雱還不算震驚。他曾經去過草原跟進一個工程,當時他們去當地的蒙古包做客,當地人在蒙古包外頭堆了不少乾牛糞,都是用來生火取暖的。乾牛糞耐燒,工程隊還曾經圍在燒得火紅的燒牛糞上麵烤乾糧吃。生產力發展程度越是原始的地方,牛糞的用處越多。
鄭思和武興卻是真的震驚了,他們雖然隻是鄞縣裡長大的,卻也算是半個“城裡人”,從小就沒往田裡去過,自然不曉得這牛糞大有用處。
等另一個小孩躥出來,和那撿到牛糞的小孩大打出手,口裡嚷嚷著“說了不許你過來這邊撿”,鄭思兩人才不可思議地回過神來。
王安石上前去調解了幾句,從兩小孩口裡得知他們小孩之間也是“劃區撿糞”,各自在各自的地方撿的。最近各個鄉都在忙春耕,耕牛到處借來借去的,撿到糞的機會也多了,他們每天都有任務的哩!
黑瘦小孩是張寡婦家的,一臉倔強,擋在糞筐麵前一臉警惕地瞪著所有人。那比較能說會道的小孩見狀也沒法子,隻能說:“算了算了,撿了就撿了吧,他們家也怪可憐的。”說完他一臉晦氣地背著糞筐去彆的地方找牛糞去了。
黑瘦小孩看了那小孩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王安石一行人,也揣起糞筐跑了。
王安石扭頭看王雱:“怎麼樣?看看人家的小孩,得到處找牛糞呢。”
王雱麻溜地拍馬屁:“多虧了我爹厲害啊!”
王安石:“……”
接下來的小半天,他們碰上了好幾次罵戰,大多是你的水渠挖偏了,你的田埂堆歪了這種事兒。王雱發現鄞縣這邊雖然水網密布,大大小小的河都不少,但是水利工程搞得很糟糕,沒有全麵的規劃,水都白白往海裡留去了,該不夠澆還是不夠澆,該鬨乾旱還是鬨乾旱,但凡發生打架鬥毆事件一準是因為引水不均!
王雱瞅了眼王安石,總覺得王安石這段時間天天往外跑,好像就是想搞搞這一塊。搞工程,他的老本行啊!王雱琢磨著要不要小小地給他爹露一手。
算啦~等他爹開始籌劃時他再瞅瞅這年代的工程師是什麼水平~
馬上要見到同行了,想想有點小激動。
王安石可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小腦瓜裡在想什麼。這回還帶了彆家的小孩,響午之後王安石特地找了處佛寺吃飯和借宿。宋朝什麼都不多,就是佛寺多,光是鄞縣一地兒就有六七個,怪不得小宋官人要說什麼“冗僧”了!
吳氏信佛,王雱常被帶著去佛寺上香,僧人之中有誠心向佛的,也有渾水摸魚的,王雱看多了,覺得他們大多也都是普通人。
換成上輩子,王雱心裡絕對一丁點神佛概念都沒有。現在不同了,他和司馬琰都經曆了穿越這種邪乎事兒,王雱遇到佛寺會禮貌性拜一拜,遇到道觀也會禮貌性拜一拜,誰曉得是哪方神佛把自己送過來的呢?
來都來了,老天可得保佑他們這輩子平平安安、順順遂遂!
鄭思和武興見王雱小手合十,嘴裡還念念有詞,頓時也被感染了,閉起眼睛對著正殿的大佛拜了拜。王安石看著三個小孩對著佛像瞎拜,沒說什麼,和出來與他說話的主持簡單地說明借宿的意圖。對方知道是知縣親來,當下便把最好的禪院騰出來給他們借宿。
晚飯吃的雖然是素菜,味道卻還挺不錯。王雱正一本正經地解決著自己那份晚餐,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邁步入內,看著也是來這邊用飯的。那少年討了份齋飯,坐在離王安石一行人不遠的一桌吃飯,邊吃手裡還邊拿著本書在看。
王雱吃飽了,隨意掃了一眼,頓時來了興致。這少年看的好像是本醫書。王雱看了看還在解決齋飯的王安石,自己跳下椅子跑去少年那邊,問道:“你的書可以借我看看嗎?”
少年訝異地抬眼看向王雱。少年長相清秀,就是眼睛小,單眼皮,臉色也偏蒼白,瞧著身體不大好。
他見王雱年紀雖小,說話卻慢條斯理的,不像同齡小孩那樣毫無章法,頓時點點頭把書遞給了他,口裡提醒道:“小心些,可彆弄壞了。”
“我曉得的。”王雱小臉嚴肅得很,翻回封麵看了看,是醫書沒錯。再翻翻內容,是自己沒見過的醫案,寫得詳實又有趣。王雱不由追問,“這書你哪兒買的啊?我也去買一本。”
少年這下真的驚訝了。他說:“你真看得懂?”
王雱給他一個“你怎麼這麼笨”的眼神,說道:“我看不懂乾嘛借來看啊?”
少年也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老實回答:“這不是買的,是我自己抄的。”他給王雱說起這醫書的來曆,原來離這不遠的月湖一帶有位隱士姓樓,單名一字鬱,人稱西湖先生,家中藏書破萬卷,雖隱居不理世事,對士子卻極好,允許士子免費到家中抄錄書卷,偶爾求教的人多了還會開堂講學,在士子之中頗有名望。
少年名叫沈括,家住杭州。他讀完家中所藏之書,得知西湖先生這邊藏書無數,慕名前來借閱。這一借,便借了兩個多月,他把自己感興趣的書都抄了下來,日夜捧讀,如癡如醉,臨近晚飯時間便匆匆趕回這寺中吃些齋飯。
寺廟裡都有給過往行客租住的空房,一般是從朝廷出租建造的澡堂子裡隔出的單間,沈括住的就是那地方。沒錯,僧人人數眾多,朝廷還會撥出專項資金給僧人們修建澡堂子——澡堂子占地之大、設施之好,足以租用給行客暫住。
比如每年到了趕考的季節,開封大相國寺的澡堂子就會住滿了前來參加春闈的讀書人。這樣既可以讓讀書人低價住在內城,大相國寺也會多一份收入,雙贏的事兒!
王雱聽沈括介紹完這些事,看向沈括的眼神頓時不同了。沈括,字存中,一個在科學史上占據了一席之地的北宋文人。他天文地理什麼都搗騰搗騰,擁有一個科學家最基本的素養:時刻擁有旺盛的好奇心!
沈括把他一生裡頭了解的技術、看到的八卦、學過的裝逼技巧全部寫在一起,寫成了一本書——《夢溪筆談》。
比如有個叫王子野的人是素食主義者,一輩子不沾葷腥,過得很快樂,他聽說以後麻溜地寫進書裡。
比如學士院第三廳有一學士閣子,這閣子門前有棵大槐樹,俗稱“槐廳”,據說以前住進槐廳的人大多當上了宰相,因此有學士們爭相搶住槐廳的現象——他親眼看到有人搬開彆人的行李強搶,也麻溜地寫進書裡。
這還是其次,王雱記得科學史上寫過,《夢溪筆談》介紹了指南針的用法、三節壓埽法(河工堵黃河缺口用的),還記錄了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術!事實上,畢昇死後他的兒女並沒有把活字印刷術推廣開,活字印刷術的工具一直被沈家收藏著。
王雱正是因為三節壓埽法注意到這本書的,畢竟是他老本行。他抽空去把這書讀過一遍,裡頭的內容本來因為換了具身體忘得七七八八了,現在這位沈括先生一來到他眼前,他又想起了大半。王雱頓時來了精神,活字印刷術哎!
雖然他不太懂具體怎麼操作,不過他記得後來活字印刷術傳到國外,就變成了“鉛字”。從推廣角度上來看,做鉛活字應該是最佳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