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老實回答:“這不是買的,是我自己抄的。”他給王雱說起這醫書的來曆,原來離這不遠的月湖一帶有位隱士姓樓,單名一字鬱,人稱西湖先生,家中藏書破萬卷,雖隱居不理世事,對士子卻極好,允許士子免費到家中抄錄書卷,偶爾求教的人多了還會開堂講學,在士子之中頗有名望。
少年名叫沈括,家住杭州。他讀完家中所藏之書,得知西湖先生這邊藏書無數,慕名前來借閱。這一借,便借了兩個多月,他把自己感興趣的書都抄了下來,日夜捧讀,如癡如醉,臨近晚飯時間便匆匆趕回這寺中吃些齋飯。
寺廟裡都有給過往行客租住的空房,一般是從朝廷出租建造的澡堂子裡隔出的單間,沈括住的就是那地方。沒錯,僧人人數眾多,朝廷還會撥出專項資金給僧人們修建澡堂子——澡堂子占地之大、設施之好,足以租用給行客暫住。
比如每年到了趕考的季節,開封大相國寺的澡堂子就會住滿了前來參加春闈的讀書人。這樣既可以讓讀書人低價住在內城,大相國寺也會多一份收入,雙贏的事兒!
王雱聽沈括介紹完這些事,看向沈括的眼神頓時不同了。沈括,字存中,一個在科學史上占據了一席之地的北宋文人。他天文地理什麼都搗騰搗騰,擁有一個科學家最基本的素養:時刻擁有旺盛的好奇心!
沈括把他一生裡頭了解的技術、看到的八卦、學過的裝逼技巧全部寫在一起,寫成了一本書——《夢溪筆談》。
比如有個叫王子野的人是素食主義者,一輩子不沾葷腥,過得很快樂,他聽說以後麻溜地寫進書裡。
比如學士院第三廳有一學士閣子,這閣子門前有棵大槐樹,俗稱“槐廳”,據說以前住進槐廳的人大多當上了宰相,因此有學士們爭相搶住槐廳的現象——他親眼看到有人搬開彆人的行李強搶,也麻溜地寫進書裡。
這還是其次,王雱記得科學史上寫過,《夢溪筆談》介紹了指南針的用法、三節壓埽法(河工堵黃河缺口用的),還記錄了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術!事實上,畢昇死後他的兒女並沒有把活字印刷術推廣開,活字印刷術的工具一直被沈家收藏著。
王雱正是因為三節壓埽法注意到這本書的,畢竟是他老本行。他抽空去把這書讀過一遍,裡頭的內容本來因為換了具身體忘得七七八八了,現在這位沈括先生一來到他眼前,他又想起了大半。王雱頓時來了精神,活字印刷術哎!
雖然他不太懂具體怎麼操作,不過他記得後來活字印刷術傳到國外,就變成了“鉛字”。從推廣角度上來看,做鉛活字應該是最佳選擇了。
問題在於中文和英文不一樣,英文隻要二十六個字母就可以了,中文常用字就幾千個,所以一套活字至少得備上幾千個活字,要是有人寫文章愛用生僻字的還得現場雕幾個,麻煩!
而且現在的字典賊難用,這些活字平時怎麼擺才方便排版也是個大問題。王雱琢磨著,還是再過幾年吧,回頭找個由頭讓方洪去找找我們偉大的發明家雕版工畢昇,然後摸索著弄套活字出來。
王雱在開封時看過朝廷剛讓人編出來的新字典,叫《集韻》,是按讀音編排的,看著就叫人頭大:一個字經常分正體、或體、俗體、古體,最多的居然有七八種寫法!
這要是讓雕版師傅對著排一套活字,難度得多高啊!都能認得這麼多字了,乾嘛還去當刻工?刻工可苦了,往往雕刻五千字才拿一兩銀子,眼都雕瞎了才賺那麼點錢!所以這技術想推廣,要麼方洪賺得盆滿缽滿,高薪養一批技術人員;要麼朝廷重視起來,派官方匠人來搞。
不管哪一種,王雱暫時都做不來。王雱暫且擱下腦海裡的種種想法,積極地和還是個少年的沈括套近乎。他對沈括提到的大澡堂子很感興趣:“沈哥,吃過飯你去洗澡不?”
沈括:“?????”
他錯過了什麼嗎?!
話題為什麼忽然從醫書變成洗澡了?!
曾鞏與王安石交好,一直聽王安石在心裡誇他兒子,也有些好奇。他接過王雱抄寫的內容看了起來,抄的是《論語》的學而篇,字絕不算好,可對三歲小兒來說能寫成這樣著實了不得。再仔細一看,曾鞏發現句與句、段與段之間都有簡單又規整的分隔,竟是能先把話斷句了再抄下來!
若能斷句,離理解句義也不遠了。
曾鞏當即驚奇,拉著王安石一起看了,又和王安石一起考校王雱幾句句義。
王雱對三四歲這個年紀的記憶有點模糊,還有個經常變著法兒說“我和你這麼大時學早會了”的老爹,著實拿不準自己這個歲數該學會多少。曾鞏每問一句他都得在心裡先打個轉兒,謹慎地先考慮幾個問題:一、這道題我會不會;二、這道題我該不該會;三、這道題我該會到什麼程度。
這可是老爹的朋友,要是自己支支吾吾一點都答不出來豈不是丟了老爹的臉?
要不,就挑點答吧!
王雱停頓思考的模樣落入王安石和曾鞏眼裡,都覺得有趣。曾鞏會考校王雱原也就是探探底,王雱這認真的小模樣兒卻是讓他較上真了,一連抽考了好幾句。都問完之後,曾鞏是真的驚歎了,朝王安石誇:“你們家雱兒真是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