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說:“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去看看。”
趙頊往前望去,莫名感覺腿如灌鉛:“好冷好黑!明明有燈,天氣也很好……”
王雱直接拉著趙頊加快腳步,兩人很快被擋在宮門前。這道門入夜之後就會關上,禁止外臣和內侍、宮人們進出。哪怕是趙頊也無權在夜裡命人開門,王雱隻能站在宮門前看著那高大的朱紅大門。
趙頊被王雱少有的正經神色感染了,也乖乖陪著站在一旁。兩個人沒再說話,也沒有離開,到五更天的時候裡麵忽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這在宮中是極少出現的,畢竟宮人們都需要經過嚴格的挑選和訓練,出了差錯也會麵對嚴苛的懲罰!
趙頊急了,轉頭問王雱:“裡麵到底怎麼了?”
王雱搖頭:“我也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也不想知道,他不想做任何猜測,隻想安安靜靜地在這宮門之前再站一會。隻要宮門不打開,消息沒傳出來,噩耗就不會發生。
趙頊跑上前逼迫守宮門的禁衛開門。
禁衛為難地說:“入夜之後誰都不能私開宮門。”
王雱閉上眼,靜靜地站在原處。
此時宮中已亂作一團,曹皇後聞訊趕至官家寢殿,當值的太醫都一臉的悲切地伏跪在官家塌前,不時地抬手揾淚。曹皇後心亂如麻,但將門之女的堅毅讓她強撐著上前問清情況:官家平常五更天就該起來了,今日一直沒起,當值的內侍入內探看竟發現官家熟睡般躺在床上,已沒了鼻息!
曹皇後立刻讓人去傳趙曙過來,這種關鍵時刻,趙曙務必到場。若是儲君穩不住局麵,朝野容易生亂!
曹皇後把事情都吩咐完,眼淚才奪眶而出,淚眼朦朧地拉著官家已然泛涼的手啜泣。
這個男人,並不是多好的丈夫,他選她做皇後,不過是看中她出身武將之家,可以平衡朝中文武之勢。他生性多情,年輕時喜歡美人,寵幸各種各樣的女子;年過四十後格外想要兒子,更是雨露均沾,處處流連。可這個男人有著世間最仁厚的胸懷,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喜與怒火,轉頭也會為自己盛怒時做的決定而感到懊悔。
這樣一個男人或許不適合做個丈夫,但是他絕對是一個好君主。他網羅了天下文武英才,哪怕是她身在深宮也聽說過不少人響亮的名聲;他登基四十餘年,保大宋四十餘年太平無事,仁德之名遍四海。
曹皇後正哭得傷心,有禁衛小心地來向她請示:“皇孫與王侍讀在宮門外候了將近一個半時辰,可要放他們進來?”
曹皇後聽了,點點頭說:“讓他們進來,官家一直喜歡這兩個孩子。”
禁衛匆匆跑回宮門那邊,開了鎖,取了栓。朱紅的大門緩緩從裡麵打開了,王雱身上已經被早露打濕,他望向打開宮門的禁衛,希望他們隻是按時開宮門,而不是帶來宮中的噩耗。
令王雱失望的是,禁衛一臉戚然地開口:“殿下,王侍讀,聖人讓你們過去。”
趙頊仿佛也明白了什麼,拉著王雱往官家的寢宮那邊跑去。此時寢宮裡裡外外都已跪了一片,趙曙與高氏也早已趕到,到處都是哀哭之聲。
王雱一個外臣,本沒資格上前,趙曙卻示意其他人騰出一個位置給他與官家話彆。
王雱一頓,上前跪到塌前,看著那熟睡般的臉龐。他驀地想到昨日傍晚時霞光滿天,官家對他說“得有男子漢的擔當”,他隻當是再尋常不過的對話,卻不知那是他們最後一次那樣說話。從此以後,榻上的人再不會睜眼,再不會無奈地說他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
一切來得毫無征兆,回頭看去卻又像是早已注定一樣。
雖然才五十五歲,官家卻已經登基四十多年,他沒有快活的童年,也沒有肆意的少年,自他十三歲起,大宋江山的重擔就壓到了他的肩膀上,仿佛他這個人隻是為了繼承那個位置而生。
這樣的活法實在太累了,累得官家曾在淬毒的丹藥裡尋求一絲難得的輕快。
最先預感到這一天何時會到來的,應該是官家自己。他早已把朝廷中的事安排妥當,給自己過了一年的悠閒時光,看過去不曾看過的風景,讀過去不曾讀過的書,結交從前不曾結交過的人。即便這樣的日子隻有一年,他也已經心滿意足。
也許到死他都不想看到任何人為他的故去傷心,所以挑了這麼個風好月也好的日子安然地離去。
為此,他沒有當麵與任何人告彆。
趙頊年紀到底還小,抓著官家冰涼僵硬的手頓覺難以抑製的傷心湧上心頭,再也顧不得什麼皇孫儀態,直接痛哭出聲。
王雱轉開眼,眼淚也落了下來。
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有什麼地位,生老病死終歸會來到眼前。
到了這一刻,無論什麼人都會希望世間有靈魂,離開的人仍能在另一個世界好好地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打賭,今天的甜甜春不會被打!【。
這一段其實埋了很久,但是甜甜春比較心軟,所以找了個溫柔的時機才寫出來!
悄悄告訴你們一個秘密,這篇文會在222章的時候完結!不要方,還有足足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