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寒風吹拂過,他打了個噴嚏,一雙手從後麵將窗戶關上,雷蒙低聲道:“天氣冷,不要著涼,去休息吧。”
厲沉點了點頭。
這間旅館有兩張床,還是比較簡單的,外麵下著雪,他剛好今天白天一直在出席各種活動,到現在也累了。
雷蒙將室內的溫度調高了一些,說道:“睡吧。”
厲沉洗漱後在其中的一張床躺下了。
這一覺他睡的並不算非常的踏實,夢境中夢到的畫麵,是在魔鬼島的石頭中看到的畫麵,那是一個據說可以穿越時空,看到未來和過去的石頭。
那時候情況緊急,他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消化。
後來也刻意去遺忘。
今天小朋友的一番話,似乎將那些從前不被他想起的畫麵和記憶又再次拋了出來。
厲沉的夢境有些破碎和不穩定。
他在夢中看到了歲時和妹妹一起被爸爸拋下的他們,他的腿也沒有被治好,他們流落在地下城的廢墟中艱難度日,他看到了父親的死,看到了暗無天日的歲月裡,絕望和孤獨將他吞噬。
他痛恨這個世界,他對這個世界懷揣著仇恨。
用機甲和力量創作出更強大的武器來報複和反擊。他們想要毀滅掉這個不公平充滿了絕望的世界。
他在石頭中看到了大火,無數的人對他們拔劍相向。
那些人的臉龐他看不清,但是他卻能看清為首的人模樣,他有一頭金發,格外的英武帥氣,他手中的槍對準著他。
雷蒙……
仇敵……
鮮血似乎將整個夢境染紅一片,厲沉的情緒似乎也被拉扯進入其中,他的心臟宛如緊緊的被絕望抓住,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可他卻能清晰的感受到另外一個人過於深沉的絕望!
恨,好恨。
痛,太痛了……
黑暗似乎將一切籠罩。
厲沉的眉頭緊緊的皺起,忽然——
有光落了下來,將整個世界都照亮一般。
厲沉猛地睜開眼睛,看到麵前的人,雷蒙的臉龐近在麵前,他的眼裡寫滿了擔憂,坐在他的床畔道:“你怎麼了?”
厲沉的心臟似乎都還是瘋狂的跳動著,當他從夢境醒來的時候,額頭上都覆蓋一層薄汗。
雷蒙用毛巾替他擦汗:“做噩夢了嗎?”
厲沉慢慢的平息自己的心跳和心情,輕輕的點了點頭。
雷蒙英俊的臉龐看著他,四目相對,那雙碧綠如寶石般的眼眸目光認真,他道:“很可怕的夢嗎?”
厲沉抿了抿唇,到底是輕輕的點頭。
雷蒙似乎有些意外,他詢問說:“是什麼夢?”
厲沉平靜的看著他,夢境中的畫麵似乎還沒有完全褪去,他的腦海還有雷蒙對他充滿了敵意和冷漠的臉,垂眸掩蓋住思緒,他道:“怎麼了。”
雷蒙坐在他的身旁說:“隻是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模樣,還從來沒有見過你做噩夢,畢竟平時你總是那麼冷靜,就好像沒有害怕的東西,沒想到居然也會做噩夢。”
厲沉說:“我很少做噩夢。”
“那也很好。”雷蒙的臉上覆蓋著溫柔,他道:“既然是噩夢,你不願意說也好,把它忘記吧。”
厲沉坐在床畔,他看到了雷蒙的身上隻披著一件很薄的外套,應該是察覺到了他在做噩夢所以著急過來的,明明溫度這麼涼。
室內平靜了片刻。
厲沉清冷的小臉抬起,他說:“你好奇我害怕什麼嗎?”
雷蒙頓了頓,他似乎隻是短暫的思考了一下,然後緩緩搖頭:“我並不是好奇你害怕什麼,我隻是覺得,如果那真的是你所不願意麵對的,我知道了的,以後就可以儘量保護你不去接觸那些讓你不快樂的事情。”
厲沉愣了愣。
“因為你平時從來都不會喜歡傾訴啊。”雷蒙看著他,輕輕的笑了笑說:“所以就算是我想保護你也總是沒有辦法呢。”
因為習慣了一個人麵對,所以也習慣不依賴任何人。
更不會傾訴,隻會將一切壓力和難過埋在心底裡。
雷蒙道:“我當然知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願意分享的秘密,隻不過我們已經不是朋友了,既然是戀人的話,我也會想幫你分擔一些。”
厲沉一向不擅長與人交際,所以他也不懂該如何愛人。
“不過既然你不願意說的話,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雷蒙看著他,金發男人的臉上帶著坦率又爽朗的笑容:“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我隨時恭候。”
室內平靜了片刻。
他的尊重和理解給與了厲沉最大的安全感。
床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厲沉終於抬頭看向他說:“我夢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是阿魯克留下的石頭的畫麵,都是與我有關的。”
雷蒙詢問道:“你的過去?”
厲沉點了點頭,他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他的聲音平靜,好像在訴說另一個人的悲劇:“我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他過的並不是很好,心裡懷著仇恨和不甘,他沒有爸爸沒有父親,沒有家庭,最後他也失去了妹妹和自己的生命。”
明明沒有任何情感的起伏的敘述。
卻莫名讓人感到了絕望和悲傷。
雷蒙皺了皺眉:“為什麼會這樣?”
厲沉輕輕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他什麼都失去了。”
雷蒙看著厲沉黝黑的眼睛,在那雙眼底平靜覆蓋下的是被掩蓋的極好的悲傷,好像在這一刻,厲沉完全的褪去了平時的保護殼,他的身影是那樣的瘦弱,脆弱。
雷蒙抬起頭,握住了厲沉的手說:“所以你就是這樣才做的噩夢?”
厲沉緩緩的搖頭。
雷蒙有些好奇:“那是?”
“我看到了殺死我的人的臉。”厲沉抬頭看著他,聲音明明很平靜,卻那樣沉重:“我很害怕。”
這是第一次,他對雷蒙說。
我很害怕。
在魔鬼島那樣的危險的情況他沒有說害怕,從前那麼多的困難和悲傷時,他也沒有說害怕。
雷蒙的麵色凝重了許多,他莫名的有不好的預感:“是誰?”
厲沉的目光與他對視,清冷的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他似乎要將雷蒙的臉記在心裡一般,最終輕輕的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兩個人的雙手緊緊的握住。
哪怕沒有任何的言語,雷蒙也能感覺到厲沉在發抖。
這一刻好像所有的答案都不言而喻,小朋友占卜的仇敵,深夜的噩夢,無法言說的名字,還有愛人慘白的臉。
雷蒙低聲說:“那隻是夢,厲沉,我們都在你的身邊不是嗎,不用害怕。”
厲沉垂下臉,他安靜的沒有言語。
雷蒙俯下身,將人摟進懷裡,懷裡的人好冰涼,好像怎麼都捂不熱,他緊緊的擁抱著他:“那不會是真的。”
厲沉在他的懷裡,平日總是很冷靜的人蒼白的小臉難得出現了抹脆弱的情緒,他低頭,有輕弱的感慨很小聲:“不管是預言也好,占卜也罷,沒有發生的事情都是未知的,我不會放在心上,你不用擔心我。”
擁抱慢慢的鬆開。
厲沉黑黝黝的眸子裡寫滿了不安。
可即便是噩夢剛散,明明被影響了情緒,明明很不安,他卻沒有任何的哭鬨,他習慣自己一個人消化所有不好的情緒。
這好像是他的天性一般。
因為總是充滿了忐忑,因為總是不被命運眷顧,因為太過怕受傷和失去,所以隨時隨地都做好了可能去失去的準備。
就像是渾身帶刺的小刺蝟。
強硬理智的外表下是脆弱的心。
雷蒙有些粗糲的指腹撚去他泛紅眼角的淚,男人的聲音低沉而複雜:“厲沉……”
做噩夢的時候哭了。
明明已經很害怕了,卻在醒來後,堅強的說不用擔心。
厲沉的輕輕的應了一聲:“太晚了,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外麵很涼,你快點回去睡……”
他的話還沒說完。
床榻微微的塌陷,有人坐到了床上,厲沉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摟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雷蒙高大的身軀幾乎將人完完全全摟在懷裡。
厲沉驚訝的抬頭。
雷蒙卻隻是抱著他說:“睡吧。”
厲沉輕輕的推了推他:“這是我的床。”
“我知道。”雷蒙將他抱的很緊:“這樣的話就不會做噩夢了。”
厲沉愣住,身旁的人真的好溫暖,將他身上的寒意都驅散了,好像把噩夢帶來的黑暗和痛苦帶走了般,讓他舒服了很多。
不過……
厲沉抿了抿唇說:“我才不會害怕做噩夢。”
“嗯。”雷蒙的聲音溫和的從頭頂傳來,男人勾了勾唇角,聲音帶著笑:“我怕,所以麻煩你陪陪我。”
“……”
厲沉還來不及反應,一個輕輕的吻落在了他的額頭,雷蒙的聲音低沉優雅:“晚安。”
*
翌日
皇宮的城堡下。
厲沉正在看書,冬雪已經掃落了,他在花園曬著太陽,不遠處的門扉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雷蒙穿著很正式,他穿著軍裝製服,高大英俊的身軀挺拔而奪目,陽光落在他的金發上,格外的璀璨。
厲沉有些驚訝的看著他:“怎麼過來了?”
雷蒙邁步走過來,他說:“張手。”
厲沉下意識的張開手,卻沒有想到手心出現了一朵花,仔細看了看,發現這是五片花瓣的花,從前的記憶一下子出現在腦海,他想起了寺廟的傳說。
花朵很漂亮,甚至被編成了一個草戒的模樣,在陽光下格外精致好看。
厲沉抬頭有些意外的說:“你去花樹找的?”
“嗯。”雷蒙點了點頭,他笑了笑說:“我的運氣一直很不錯,找到了。”
厲沉想起前天回來後就沒有見他,開口道:“你找了多久。”
雷蒙頓了頓,最後終於誠實的回答說:“兩天兩夜。”
厲沉驚訝的看著他,他的目光落在雷蒙的身上,才注意到他有些憔悴的臉,隻是他的笑容格外的明豔,所以掩蓋住了。
花朵在手心裡格外的柔弱漂亮。
厲沉的心好像也慢慢柔軟下來,他看著雷蒙:“那顆樹那麼大,那麼難找你是不是也太任性了,一點也不值得。”
“沒辦法啊。”雷蒙輕聲歎息了聲:“誰讓你寺廟的時候不告訴我你抽到的是什麼簽,不過我猜可能不太好,你說命運是無法更改的,但這花可以帶來好運,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隻要能給你帶來好運的話就值得。”
四目相對。
雷蒙的目光清澈,滿滿的倒映他的影子。
厲沉抿了抿唇,他輕聲說:“你是笨蛋嗎,這個隻對夫妻有效,你給我找了也沒用。”
雷蒙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我知道啊。”
厲沉下意識道:“那你還……”
“我們訂婚吧,厲沉。”
兩句話同時的落下,有風吹拂過庭院,厲沉意外的目光看著他,甚至有一瞬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蒙卻好像沒有任何的意外,臉上寫滿了認真:“我想了想,你說未來是不確定和無法預知的,很多事情都可以改變的對嗎?”
厲沉頓了頓,輕輕點頭。
他一直沒有安全感,也不相信任何人會永遠不變。
哪怕隻是夢境裡的死敵,現在的愛人又如何,又有什麼是不變的呢。
雷蒙的臉上染上爽朗的笑意,他說:“所以啊,既然這樣,我們訂婚吧,等安定了後,我們就完婚,這樣的話,我們就是夫妻了,就有我們自己的家庭了,這就是可以預知的,確定的未來了,對嗎?”
厲沉楞楞的聽著,他一向聰明又理智,可是這會兒大腦卻像是斷了一般:“可,可是……”
“厲沉,不管石頭預言的是過去還是未來,你看到的是平行世界還是從前失落時空的我,都是那個世界的人,與我也沒有關係,過去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雷蒙握住他的手,很堅定:“我就是我,不管夢境裡的我是怎麼想的,從小和你相識的人是我,現在和你求婚的人是我,這些事情現在不會變,以後也不會變。”
厲沉的目光微動,他有些楞楞的看著雷蒙。
有那麼一瞬間。
當他的話音落下來的時候,厲沉好像不止是聽到他的聲音,也聽到了另一道聲音。
是這麼多年。
一直緊緊封閉著的自己,一直不願意對彆人打開的心門的聲音。
厲沉看著麵前的人,他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手心攥著花瓣的草戒,開口說:“你不會後悔嗎,結婚不是像交往一樣簡單的事情,我……”
雷蒙道:“我知道。”
厲沉的眼眸瞪大了些。
“從我們交往的那天起,我就沒有想過分開,既然決定和選擇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雷蒙看著他:“你知道嗎,年幼的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在河岸邊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怎麼會有這樣特彆的人,明明那樣的嬌貴和脆弱,已經很勉強難過了,卻還是那麼的堅強,那個時候我就暗下決心一定要保護好你,保護你一輩子。”
午後的陽光很熱烈。
“這個念頭至今沒有改變,我不會後悔。”雷蒙半蹲在他的麵前,像一個虔誠的騎士參見他的公主一般,他英俊的臉上帶著笑容:“所以,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花園寂靜了片刻。
厲沉低下頭,他微微彎的頸脖就像是高傲而天鵝白皙又漂亮,清冷的臉上終於染上了幾分動容,在雷蒙的注視下,他抬腳踹了他,帶著點羞惱:“誰是公主啊?”
雷蒙猝不及防挨了一腳,才意識到自己說露嘴了。
英俊的金發男人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半蹲在他麵前的騎士抗住了這沒什麼力道的一腳,知道厲沉並沒有真的下手。
厲沉輕輕的哼了一聲,就在雷蒙思索的時候,他把花還給了他。
雷蒙愣住,看著退回的五片花心慢慢的沉了下來,高大的男人有一瞬間的無措。
“愣著乾嘛。”厲沉清脆的聲音落下,他慣是冷靜的眸子有一瞬間劃過點羞澀,但還是故作鎮定的說:“不是要訂婚嗎,不幫我戴上嗎。”
微風吹拂過,好像空氣都染上了幾分花的香氣。
雷蒙拿著草戒,先是愣了愣,最後臉上掛上了笑容來:“好。”
草戒慢慢的被戴上了那白皙修長的手上。
厲沉輕輕的開口說:“你編的連尺寸都沒量對。”
雖然戴上去了,有點鬆。
雷蒙難得沒有那麼自若,有些緊張的撓了撓腦袋,這是他緊張才會有的動作:“可能是那個時候太著急了,我下次肯定給你補一個更好的,要不,要不我拿回來重新改一改?”
厲沉將手收回來說:“不用了。”
雷蒙有些疑惑的看著他,麵色清冷白皙的青年彆過臉,隻有有些泛紅的耳朵暴露了情緒,他道:“雖然尺寸不對,不過就這樣吧,這花也是你費心找的,我還蠻喜歡的。”
帝國的太子殿下,聞名世界的機甲師,卻因為一個草戒很滿足。
雷蒙的臉上勾起抹笑容來,在厲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俯身在他的唇上落下了吻,氣息交纏,他的聲音優雅低沉,像是深情的低喃:“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