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盈如寶輪,光華勝雪,染得滿天夜色成霜色。
天上雲稀霧緲,有一本看著很破舊的小書飄在雲間,嘩啦啦翻開一頁:
“警報!已感應到反派氣息!距離宿主觸發任務隻剩三天!”
淩風坐於月下的青年歎了口氣,抬起一指遙遙一點,啪地將那冊子合上。
“知道了知道了,幾百年了,這破倒計時總算是要到終點了。”
這幾百年每天忙於修真大業,明月懸差不多都快忘記自己是背負著穿書任務被丟進來的了。
他是胎穿,年紀輕輕生逢不幸,穿到半本未完結的仙俠裡來,隨身沒有空間沒有老爺爺,隻有一本百無一用的破書,金手指還沒人家指甲蓋長。
日子過得太久,那本講了什麼他已記得不甚明晰,隻有一點烙在心中,從無片刻忘記——
總有一天,他會同那個殘暴狠戾的大反派履行婚約,然後在新婚之夜死於那人的劍下。
這是天命。
是他原本,作為龍套和炮灰的命運。
當然那本自稱“天命簿”的破書不會是出於對龍套的憐惜,才把他抓壯丁丟過來拯救龍套的。他的任務,是以唯一與反派的命運有所牽扯的道侶身份逆天改命,從大BOSS的陰影下,拯救這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世界。
“說什麼夫夫一體,隻有道侶能夠對命格產生影響,其餘人都扭轉不了天命……講來講去不都是要我舍身搞基?”
小破書聽了他的話,努力抖了抖書頁。
“‘可以先包辦婚姻,再伺機養肥了殺掉’……你就給我這種建議?你真的是正義的使者嗎?!”
一人一書進行著隻有彼此能理解的交流。
正在此時,初起的風撥開夜霧,皎皎月華落在他臉上,刹那間天地先是一黯再是一亮。流光拂過他的臉,是鴻蒙初開之際天地第一縷光的驚豔。
不知是月光照亮了他的容光,還是他的容光點亮了月光。
正月十五是上元節,對凡人百姓來說是喜慶佳期,對仙門修士而言亦是黃道吉日。年年今日,王朝帝室都要恭請萬神闕的仙師來齋醮為祀。
仙人下凡祈福,凡間自是人人翹首以望,萬人空巷。
皇都神照京,此夜金吾不禁,玉漏不催,滿城紅燈高照、喧嘩鼎沸,大有狂歡至天明之勢。主道上金鞍玉驄來去縱橫,富貴人家放車行輦,川流不息,道旁的白磚碧柳間飄蕩著逸出車簾的暗香。
而那些深街矮巷,則是布衣黔首的行處。平民們好不容易有節日可度,自然要來湊這場富貴熱鬨。一個個或站或坐,摩肩接踵,人人皆是仰頭向天,期盼著能以他們凡夫俗子的肉眼瞥見一二仙蹤。
八卦是人類天性,修仙故事往往夠傳奇、夠狗血,因此在這個世界裡當仁不讓是坊間八卦野史的第一選擇。
每一位出名的修士,都在凡間擁有著大量擁簇以及無數流言,成為萬眾矚目的紅人。各色新聞、軼聞、緋聞,養活無數說書人和戲班子。當然他們認不認得出自己在戲文中的形象,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宮城之外,伏龍渠邊,聚坐觀賞皇天大祭的人群裡,也正有一位說書人口沫橫飛地講起修仙奇談,從萬神闕的成立規規矩矩說起。
“諸位可知,天下仙門,原本也非是一體,而是各自為政,各行其道。不料七百年前,那位來自他方世界的欲界天魔王墮天而來,大肆殺伐,揚言要血祭天下。危急存亡之際,各大門派歃血為盟,勠力同心,聯軍抗敵,舍生忘死與魔王血戰……”
“若不是因了他們的犧牲,又怎麼會有今日的太平盛世,此刻輝煌無雙的萬神闕。”
“萬神闕一統天下仙門,既敢號稱‘萬神’,自然有其底氣。萬神闕中每一脈每一支,祖上都出過飛升成功的真仙,傳承的都是直達天道的道法!”
凡俗人聽仙家事,聽得是目眩神迷,心搖意動,但也有人聽了這些壯闊言語,根本無動於衷。
一名頭帶帷帽、身披鬥篷的黑衣人穿過人群。看不清他形貌,隻有麵冪下飄出的幾縷銀發,拂動時帶起流螢般的微光。
說書人正講到皇天大祭的製式規格,如何如何玄奇壯美,不經意間道了一個名字出來:“這祭天的大典,按例是由萬神闕的首座弟子擔任主祭的,那是我等凡人能仰望得見的最厲害的尊者了。可惜百年前起,明上仙就不再現身了。”
“可惜可惜,真乃平生大憾!那位尊上雅號‘彆塵仙’,傳言在仙門中也是無可爭議的美貌第一、氣度第一,風華何止絕代……隻惆悵我們無緣得見。”
黑衣人的腳步倏然一止。
“真那麼厲害?不過他的修為配得上首座之名嗎,怎麼從前都沒聽說過這名字——他叫什麼來著?”當下便有人好奇。
“明月懸。”黑衣人輕輕答道,那是個青竹般的少年嗓子,韌而含露,“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濕。”
他的聲音裡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名字真好聽,可是……”
“我們還是沒有聽說過啊。”
嗑瓜子聽說書的圍觀群眾麵麵相覷,懵逼對懵逼。
對於群眾的無知,說書人很是痛心,不過又到了他展示才華的時刻,心中竊喜油然而生。
“呔!這明月懸明上仙能當上萬神闕的首座,當然不會是純靠臉。你們知道他獲得的是誰的傳承麼?是那位世上無雙、古今無對的劍神——”
“欲逍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