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前道侶”,聽起來又覺得奇怪,未免叫人浮想聯翩。
最後他隻是肅然道:“是我願意信任的人。”
不問昨日,不懼來日,他願意去相信他。
世事真是無常,穿越過來百多年,他一直殫精竭慮想要乾掉大魔王,誰能想到最後卻反過來變成了護著那家夥的人?
識海裡天命簿都懶得反抗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對他的任意妄為感到絕望。
聽了他的話,相彆辭與慕蓮浮俱是神色微動。
少女更呆了些,相彆辭看著鎮靜,耳朵卻紅得滾燙,眼神越雀躍。他要是有耳朵尾巴,鐵定又搖又翹。
明月懸手癢,又去揪他紅通通的耳朵:“本座難得對一個人如此溫柔,如此看重,你害羞什麼?難道不應該昂首挺胸感到自豪,被我感動得熱淚盈眶麼?”
相彆辭沒躲開,嘟噥了一聲:“誰害羞了……”
慕蓮浮眼神麻木,她已經放棄了出聲讓這倆人意識到自己還在這裡的打算。嗚呼哀哉,男人都是厚臉皮,她要好好回去做聖女,維持仙門修士的高冷體麵。
蝕界海裡風起雲湧,悲歡輾轉,小神行洲裡卻遍地是安樂繁華,春光正媚。
黑瓦白牆的小院裡,過天涯哭喪著一張臉坐在牆根兒,舉著自己的手臂哀嚎:“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竟然取師兄的血煉藥……”
“就取了你指尖三滴血,怎麼叫得跟我剁了你豬頭似的?”歌曼荼坐在院中,麵前是一方青銅大鼎,正挽起袖子攪著鼎中藥湯。
她語調高傲,頭也不回,端的是一副鐵麵無情的架勢。隻有發上翩翩翠絲絛,身上招招綠羅裙,給她添了生機與嬌俏,像個平常女兒家。
他們這幾日滯留凡世,儘心救治天京舊族的後人,日子過得時而平凡安逸,時而雞飛狗跳。
過天涯根本把首座交待的任務斷章取義,當成了凡間幾日遊,到處拈花惹草敗壞仙門名聲,歌曼荼對此深惡痛絕,發誓要看好他。
院中春草繁茂,院外小河潺潺,樓外花飛,天上雲飄。
過天涯懶洋洋滑到草地上,就地躺了,咬了草葉望天發呆,倒是極少嘗到的安適滋味。心會突然變得很軟很軟,像天上大朵大朵的白雲。
但他畢竟是個閒不住的,很快就咬著一根草大聲唱起了歌:“四月花開雀兒叫,四月風暖草上眠,阿妹橋頭把手招……”
“招你個頭啊,唱的什麼玩意兒,粗俗無禮。”歌曼荼大皺眉頭,深覺自己耳朵受汙,抬手丟出一道綠綾去鎖他喉嚨。
過天涯打著滾兒躲開凶猛的綠綾:“到底誰粗俗誰無禮啊!”
突然間,歌曼荼眼神一凜,摘下腰帶上掛著的串彩珠小短笛,尖尖吹了一聲:“叫你彆胡鬨,還真跟我動手?!”
過天涯的臉一霎也白了,卻沒有被冤枉的憤怒:“不是我……你感受到的那道靈息,不是我。”
掛著春藤的桐木院門,忽然無風自開。
推門的是一道劍勁。
絕世的神器,就算隱於鞘中,也自有鎖不住的氣勢。過水則水分,過山則山斷。
它要過去的地方就是路,沒有什麼能擋得下它。
“誅邪?”過天涯臉上的輕浮戲謔一時儘消。
歌曼荼一甩袖子:“為什麼會有人帶著誅邪來?發生了何事!”
誅邪,真正的神器,天下第一法寶。
過天涯的師父,誅邪台主衛道隱的佩劍。
不過使神劍誅邪聲震萬神闕的,是另一個原因——它能審判天下人,一向用來審判萬神闕門中弟子。
神劍身負大氣運,與天道相連,可論善惡,可辨正邪,可斷罪斬業。
勾結邪道、走火入魔的人,逃不脫這慧劍的明辨。
是以,每一次請出誅邪,都是在要審判一個人的時候。
今次誅邪被請到凡間,不知要審的該是誰?
一雙雪白的芒鞋踏過院門。
輕輕巧巧,足不沾塵。
來人雙手奉劍,衣裳簡樸,玄黑披風上繡著肅殺的斬字紋。身形倒是不高不矮的一個少年模樣,長發挽作馬尾,臉上帶著一個白銀麵具。
過天涯的目光滑過他手上古拙森然的神劍,定在那白銀麵具上:“蘭因,怎麼來的是你?”
誅邪台主衛道隱之子,衛蘭因,他最寵愛的小師弟。蘭因平日在他麵前總是乖巧溫馴的模樣,鮮少作如此威武冷淡之態。
衛蘭因深吸一口氣,冷冰冰地道:“萬神闕誅邪台門下衛蘭因,奉眾尊者之命,前來提審原萬神闕首座,劍神傳人明月懸。”
歌曼荼的指甲掐在了手心,過天涯直接蹙眉冷呼:“蘭因,你在說什麼?他們給首座編排了什麼罪名,教你來對付他?你不許信他們,更不許著了他們的道!”
衛蘭因軟軟叫了一聲:“師兄……”
話一出口,他便驚覺自己的語調實在是弱氣過頭,連忙咳嗽一聲,又沉聲道:“據二百名內門弟子通報,首座在織天教補天祭的宴席之上,身現魔氣,對同門弟子出手,疑與魔門有私,父親差我來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