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安二年的臘月, 越州又下起了雪。
南方的冬天,濕寒入骨, 這雪一下, 人們愈發被凍得抖抖索索。
然而越州的人們卻一點也不介意,他們都高高興興地說這雪呀是瑞雪, 是個好兆頭。
因為盛安那不開眼的皇帝小兒不知為何突然開了竅, 決定不討伐他們的殿下了,不僅不討伐,還頒發了聖旨,賜了金冊玉牒, 讓這野雞王爺成了大楚朝明正言順的正宗王爺。
於是大楚唯一的長公主洛搖光就這樣搖身變成了大楚唯一的異姓王蘇搖光。
天下人議論紛紛,引為奇事, 有誇那皇帝賢明仁德的,有讚那越州王好人有好報的,也有感恩老天爺長了眼的,總歸百姓交口稱讚,其樂融融。
隻有盛安那群天天被皇帝演的大臣們, 心裡有苦說不出,這個小皇帝喲, 看上去比先帝仁厚, 沒有那麼殺氣騰騰,冷血無情, 但是實際上這手腕套路喲, 真的是奇詭難測, 摸都摸不清,折騰得他們這把老骨頭快散架了。
甚至有幾個年紀大的,慣會倚老賣老的,被氣得胡子都快掉光了,乾脆辭官回家抱孫子去了。
這官誰愛當誰當,誰愛受氣誰去,他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唯獨隻有告病回家的林相,突然之間病好了,美滋滋地被請了回去,繼續當他的老丞相。
而在越州,除夕那日,搖光命人給每家每戶送去了紅封,說是謝百姓之恩,要與民同樂,百姓們感恩戴德,每每上香的時候都順帶著提一嘴兒,讓菩薩一定要保佑他們的殿下一直平安喜樂,貌美如花。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就為了過一個好年,隻希望啊,這新的一年,一切都太太平平,安安穩穩啊。
一入了冬,搖光卻愈發懶了,上次為了救洛衍書落入天神穀底的江裡後,便留下了後遺症,受不得冷,一受冷這骨頭就有些鑽心的疼。
於是總是倚在榻上,裹著嚴嚴實實的狐裘,烘著銀絲碳,也不起來活泛活泛身子,一天到晚躺著,懶得愈發不像樣子。
她每日裡最常做的事兒,就是翻著賬本,看著越州和王府的收入都蹭蹭蹭往上漲,體驗著暴富的快樂,嗬嗬傻笑。
瑞雪兆豐年,來年必定又是一個大豐收年啊。
而一直到了除夕這日,左言並著紅豆才回到了王府,左言消瘦了不少,神色依然是故作少年老成的模樣,紅豆倒是又豐腴了些,不過瞧著倒多了幾分穩重。
聽得他二人回來了,搖光才悠悠地下了榻,到了前廳,往上首一坐,斜斜一靠,端了杯茶,茶蓋輕輕撥了撥水麵,抿了一口,而後又輕輕放下。
全程並未瞧跪著的二人一眼。
他們知道殿下這是真的生氣了。
紅豆心裡便有些急,卻又覺得委屈,嘴一癟,眼淚“吧嗒吧嗒”就落下來了。
搖光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被她這一哭給哭心軟了,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你哭什麼?本王這還沒說話呢。”
左言忙說道:“回稟殿下,此事並不怪紅豆姑娘,是屬下因為私事自作主張,擅離職守,還撒謊騙了殿下,紅豆姑娘隻是放心不下屬下遂才跟去了。殿下若是要責罰,便責罰左言一人吧。”
搖光攏了攏身上的狐裘,笑了笑:“左言,你以為本王氣的是你的擅離職守?”
“屬下自知還有其他許多錯行,甘願受罰。”
“好,罰。按軍規,你即刻便去領二十鞭刑。”搖光冷冷說道。
“殿下!”屋裡頓時響起了玲瓏和紅豆的驚呼。
“殿下,如今寒冬臘月,除去上衣以受鞭刑,會要了左公子的命呀!”玲瓏連忙也在左言身邊跪下了。
左言卻毫不動容:“屬下領罰。”
紅豆知道他又犯了倔,忙跪著往前挪了幾步:“殿下,左言他真的不是有意的,殿下饒過他,罰紅豆便是。”
搖光冷冷地笑了:“你求的什麼情?我倒是想問問左言,你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本王不清楚嗎?你除非是彆無選擇,否則你斷然不會如此行事。我信你,所以我並未派人去找你,可是你們呢?你們何曾信過我?在你們心裡我竟是如此不通人情嗎?你們要走,與我說一聲何妨,告我一聲歸期又有何妨?左言,你難道不知,我亦會擔心於你嗎?”
少年沉默地跪立著,一言也不發。
搖光這才發現,他長高了不少,肩也寬了,清秀的麵容也多了幾分俊挺。
然而他沉默地跪立著時,依然還是那少年的倔強。
兩人便這般僵持著,紅豆和玲瓏在一旁瞧著也不敢說話,屋裡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