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姑姑不笑你了,慧兒也是大姑娘了,陳三公子……你姑父仔細打聽過了,是個好的。”她輕輕拉著沈慧然的手,含笑道。
“那三公子,我、我是見過的……”沈慧然羞著一張臉,蚊蚋般道。
“見過?”這一下沈昕顏倒是意外極了。
“嗯,盈兒成親那日匆匆見了一麵,隻那時卻不知他便是陳三公子。”
原來如此……
看來這門親事倒是那陳三公子先瞧上,這樣更好,如此這親事便多了些純粹。
沈慧然坐了片刻便有丫頭奉了靖安伯之命來喚了她去。
沈昕顏在屋裡又坐了一會兒,一陣風吹進來,吹動桌上的幾卷畫軸撲啦啦地往地上掉,她上前去,一一將它們撿了起來。
也不知碰到了哪處,當中一卷陡然打了開來,她伸手過去正要將它卷好放回書案上,卻被畫中之人吸引了視線,隻當她看清畫中人容貌時,臉色頓時一變。
畫中描繪的是一位年輕男子,男子麵容俊朗,眼角眉梢帶著微不可見的笑意,正正是她的長子魏承霖!
沈慧然在她身邊多年,她自然認得出她的筆跡,故而這副畫,她隻一看便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為什麼?為什麼慧兒會藏有霖哥兒的畫像?她雖非畫中好手,可也能從畫上每一筆中看得出,作者對畫中人所蘊含的縷縷情意,以及那絲欲說還休的幽怨。
一個念頭陡然生起,她的瞳孔猛地收縮。
慧兒她對霖哥兒?會麼?應該不會?這些年慧兒雖然有不少時候是在國公府,但與霖哥兒見麵的次數並不多,單獨相處更是從來沒有之事,對這一點,她還是很確信的。
可是手上這幅畫卻響亮地扇了她一記耳光,讓她清楚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侄女確實對她的長子生出了那種心思,而這一切更與上一輩子重合。
“姑……”沈慧然走進來時,乍一看到屋內之人手上攤著的那幅畫,臉色劇變,想要說些什麼解釋,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什麼時候之事?你、你為何從來不曾……”沈昕顏不知該怪自己終究還是大意了,還是應該感歎沈慧然將心思掩飾得太好,不但是她,便連與她朝夕相處的魏盈芷,甚至貼身侍候她的侍女珠兒也沒有察覺她的這番心思。
沈慧然俏臉煞白,隱藏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揭穿,揭穿她之人,還是她最敬重的姑姑,教她頓時無地自容,隻恨不得挖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
“姑姑,我,我……”她結結巴巴的,卻不知應該從何解釋,唯有緊緊抿著雙唇,再不說話。
姑侄二人相對而立,壓抑的沉默縈繞兩人周遭,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慧然才苦澀一笑,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隻待我發現之時,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承霖表哥那樣出色的男兒,心悅他的女子何止我一個,我更清楚,不管是姑姑你,還是大長公主殿下,都不曾想過讓承霖表哥娶我。而我,也貪戀在國公府裡的溫暖,唯有將滿腹的心意壓下,不敢讓任何人發現。”
想到避人耳目地偷偷關注意中人的那段心酸又暗自歡喜的日子,她的眼中不知不覺地泛起了水光。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那般出色的表哥,長寧郡主也好,謝家姑娘、陳家姑娘也罷,都不是她比得上的,也隻有那樣人家的姑娘,才能堪配那個人。而她,除了默默地關注著他,當他一輩子的表妹之外,再沒有彆的。
“不過,姑姑你放心,我都已經放下了,那年從避暑山莊回來不久,我就已經學會慢慢放下了。陳三公子是我自己選的,若沒有我的同意,爹爹是不會輕易同意親事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揚起了一個帶淚的笑容。
沈昕顏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很想告訴她,她也好,大長公主也罷,都沒有認為她配不上長子。
“這幅畫我是打算找出來燒掉的,沒有想到居然讓姑姑看到了,不過也好,藏了這些年,直到今日我才算是覺得輕鬆了。”
暗自戀慕一個不會屬於自己的人著實不好過,尤其是那個人的視線從來沒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她壓抑著自己,無助地看著心底的那絲情意生根發芽,越長越大,卻是束手無策。
一直到後來,她發現自己心悅的那個人,已經有了一個喜歡到非卿不娶的姑娘,她便知道自己是時候放棄,是時候將那棵“情樹”從心裡挖出來了。
畢竟,她的年齡已經不允許她再這樣拖延自己的婚事,而心裡念著另一個人去嫁人,這樣之事太失厚道,也對她未來夫君太不公,她做不出來。
將埋藏心裡的底說出來後,她真真正正覺得輕鬆了,也準備好了迎接來自她最敬重的姑姑的責罵。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她卻聽到這麼一句話——“你是我親手帶大的,天底下沒有什麼男兒是你配不上的,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姑姑……”她陡然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著神情平靜的沈昕顏,眼中甚至還帶著幾分淚意。
沈昕顏歎息著上前,溫柔地替她拭去眼中的淚水。
“你不必妄自菲薄,沒能回饋你的心意,是霖哥兒沒有福氣。”
“姑姑……”沈慧然嗚咽著,終於潸然淚下。
誰也不會知道,比起被人發現她對表哥懷有的那種心思,她更怕從一向疼愛她的姑姑眼中看到失望,看到厭惡。
“把眼淚擦一擦,從今往後,過去之事便讓它徹底過去。”沈昕顏一邊替她擦著淚,一邊道。
沈慧然捂著嘴用力地點頭,可眼淚卻如斷線的珠子一般不停地掉落。
許久之後,她才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淚,取起書案上的那幅魏承霖的畫,毫不猶豫地用力一撕。
隻聽‘嘶啦’一聲,畫卷被撕作兩半。
“姑姑,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更知道自己要珍惜的是什麼人,陳三公子是我未來的夫君,這輩子我都會將他放在心上,也隻將他放在心上。”
“你能這樣想,可見是真正成長了,姑姑也就放心了,”沈昕顏既欣慰又有幾分悵然。
是一樣,又是不一樣,兩輩子,她最疼惜的侄女同樣喜歡上了她那個出色的長子。
可不一樣的是,這輩子的沈慧然,沒有上輩子的執著,她學會了放下,知道了怎樣才能讓自己過得更好。
世間上最難之事,不是‘拿起’,而是‘放下’!
上輩子的沈慧然就是始終執著放不下,將自己困在情愛當中出不來,在意中人已經娶妻了依然不肯放棄,甚至連身為伯府嫡女的驕傲與矜持都可以放棄,隻為在那人身邊求得一席之地。
她的這種執著就像是一把雙刃劍,最終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關心她的人。
所幸這輩子她終於學會了放棄,學會了善待自己,也學會了珍惜她應該珍惜之人。
從靖安伯府離開後,沈昕顏整個人都是輕鬆的,身旁的春柳見她心情頗好,笑著道:“慧姑娘訂親,夫人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如今隻等大公子回來,再娶個兒媳婦生個白胖孫子,如此就可以過含飴弄孫的生活了。”
含飴弄孫?沈昕顏輕撫著鬢角,啞然失笑。
原來她竟是到了該抱孫子的年紀了!
隻是再一想到遠在西延的長子,她又歎了口氣。
隻怕離抱孫的日子還有一段距離!
“好了,旁的先不說,你的親事呢?就真的決定一輩子不嫁?”
春柳的親事也是她一件頭疼事,人挑了一個又一個,可始終得不到她的點頭。秋棠與夏荷孩子都生了一個又一個,最大的那個已經能挑起家事了,可身邊的這位始終毫無著落。
她急也急過,急起來甚至還罵過,可春柳依舊不動如山。
“哎呀,夫人還說這些做什麼,我都這把年紀了,還嫁什麼人!日後給夫人的大胖孫子當個嬤嬤好了。”春柳一本正經地道。
都這把年紀了,她自然不會再像小姑娘一樣,提到嫁人就害羞得不敢說話。
“這把年紀了,這臉皮也越來越厚了!”沈昕顏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這幾年春柳調.教的丫頭也陸續可以獨擋一麵了,她如今隻一心替沈昕顏管著福寧院,其他侍候人的差事已經不大做了。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突然馬匹一聲長嘶,馬車驟然而停,兩人一個不著,險些便被摔出去,可儘管如此,額頭也重重地撞到了車廂,痛得沈昕顏眼淚都飆出來了。
“出事了出事了,撞到人了撞到人了!”車外一陣雜亂的叫喊聲,也讓被撞得七葷八素的沈昕顏心口一緊,連額頭上的痛楚也顧不得了,一把掀開車簾便問:“撞到什麼人了?快去瞧瞧可要緊!”
“不是咱們的車撞到人,是前麵有人鬨市縱馬,驚了一駛過的馬車,把車裡的人給摔出來了。”很快便有侍從前去探個究竟。
“鬨市縱馬?簡直荒唐!那車裡之人可曾傷著?”
侍從遲疑了一下,上前一步,聲音略低了幾分:“應該不曾傷著,恰好三皇子經過把人給救下了。”
沈昕顏訝然。
那侍從的聲音壓得更低:“我瞧著那馬車的標記,像是周大人府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