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會是宮裡,陛下若是有心處置,便不會一直不聞不問。麗妃娘娘乃是深宮婦人,娘家人又不是多得力的,哪有這般本領。”
“那便是三殿下了?”鎮北侯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若是三殿下便沒有什麼好奇怪了,滔兒擄走他的夫人,陛下又不曾明麵追究,三殿下心裡不平穩,以致作出這報複之事也不是什麼好奇怪的。”
“歸根到底,還是逆子作孽在前,若非他色膽包天,如何會導致今日這般下場!逆子不孝,累及滿門!”說到這裡,鎮北侯終於流下了兩行英雄淚。
想他半生戎馬,眼看著即將揚名立萬,不曾想在緊要關頭,是他的兒子給了他致命一擊。
慕容玨長歎一聲,一時也不知該從何勸他。
此事縱然是三皇子所為,可鎮北侯府也不能,更不敢追究半分,隻能暗地咽下這枚苦果。
卻說魏承霖在回府不久便知道了慕容玨當日出現在西山大營前堵自己的原因。
他下了馬將韁繩扔給了府裡的侍衛,正想要回自己屋裡,便見父親身邊的仆從來請自己,隻道國公爺有請。
他自是不敢耽擱,很快便到了魏雋航的書房。
進了書房,見魏雋航正皺著濃眉坐在案前,像是在看著信函。
“父親!”他喚了聲。
魏雋航抬眸,將手上的信函折好:“坐!”
“是。”魏承霖在下首的交椅上坐了下來。
“這幾日訓練的情況如何?”魏雋航問。
“西山大營的兵士作戰力仍有待提高,但比早前也是有了一定的進步,孩兒此回與夏將軍對陣,受益良多,知道自己在兵法的運用上仍有許多不足。”魏承霖稟道。
“能認清自身不足,始終保持冷靜,這樣很好。須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雖然立下大功,隻是並不代表你便是朝廷最為出色的將領。”
“孩兒明白。”
魏雋航又囑咐了他幾句,終於轉入了正題:“日前慕容滔廢了一雙腿,此事你可知道?”
“什麼?慕容滔廢了一雙腿?!”魏承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難不成是鎮北侯……”
魏雋航搖搖頭:“他是在被押送回鄉的途中逃跑,遭受‘意外’斷了雙腿,據聞從此往後再不能站起來,更不必說舞刀弄槍上陣殺敵了。”
一個戰將沒有了雙腿代表著什麼,相信不用他說也清楚。
魏承霖臉色變了變,在對上父親意味深長的眼神時,頓時便打了個寒顫,陡然站起來快步行至他的身邊,急急地道:“父親,不是我,此事不是我做的,我這些日子一直在西山大營,從來不曾離開過,你若是不相信,大可親自去證實。”
魏雋航見他急得臉都紅了,眼中甚至還帶著幾分被冤枉的委屈,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好笑。
“急什麼,我也沒有說此事與你有關。”他清清嗓子,無奈地道。
魏承霖抿了抿唇,這一回連語氣也帶上了委屈:“父親您雖然沒有這般說,可你心裡卻是這樣想的。”
魏雋航啞然。
“你何時變得這般厲害了,竟連父親心裡是怎樣想的也知道?”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坐下,站在這兒做什麼,比高是不是?”
魏承霖不敢回嘴,老老實實地又坐了下來,隻是雙眸始終緊緊地盯著他。
魏雋航終於沒忍住笑了:“你放心,父親沒有懷疑你。隻是慕容滔這雙腿斷得蹊蹺,這才喚你來問一問,看你可曾知道些什麼。”
見兒子嘴巴動了動想要說話,他忙製止住:“隻如今父親也知道了,此事你一無所知,更與你沒有半點乾係。”
魏承霖總算是鬆了口氣。想了想,便將慕容玨前來尋自己一事告訴了他。
“果然如此,看來鎮北侯府頭一個懷疑的人便是你。”對此,魏雋航並不覺得意外。
便是他自己,一開始得知慕容滔出事後,腦子裡首先想到的便是此事會不會與長子有關,隻是他再一想到長子近來所為,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他。
“那你心中可有懷疑的對象?”魏雋航又問。
魏承霖認真地想了想:“慕容滔近年來的仇人有多少,孩兒並不清楚,若是以最近他犯的事來說,麗妃與三殿下母子嫌疑較大。”
“自然,在鎮北侯府心中,孩兒也是一個具有重大嫌疑之人。”魏承霖坦然。
“你說漏了一個人。”魏雋航啜了幾口茶,提醒道。
魏承霖眉頭皺了皺,略帶遲疑道:“還有一個?父親指的莫非是周大人?”
魏雋航點點頭:“慕容滔累了他的女兒,以周大人愛女之心,設計報複並不是不可能。”
“隻是,周大人乃是一介文官,周府經謀逆一事後勢力儘去,周大人如何敵得過鎮北侯府?又如何能在重重侍衛看守之下重創慕容滔?”魏承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周懋,隻是細一想又覺得可能性並不大。
魏雋航抬眸瞅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你們真的是太過於小看周大人了,能在當年的周首輔與周皇後打壓下另謀出路,又能在風雨飄零的周府中全身而退,周大人絕非你以為的那般勢弱。”
“承霖,有時候並非誰的拳頭硬,誰便能占據贏麵。”
魏承霖沉默。
魏雋航也沒有再說,低下頭去繼續翻看案上的書卷。
***
慕容滔從劇痛中醒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滑落,他緊緊地咬著牙關,額上青筋爆跳,臉上血色全無,正抵抗那種仿佛全身骨頭被碾碎的巨大痛楚。
耳邊仿佛響著母親的哭聲,還有便像是父親的歎息,間或還夾雜著二叔低沉的說話聲,可他卻渾然不覺。
看著兒子這般痛苦的模樣,鎮北侯夫人哭聲更響,直哭得聲嘶力竭,痛不欲生。
便是鎮北侯,此時此刻也不禁紅了眼眶。
長子平庸,次子軟弱,唯有這個小兒子最肖其祖,自幼聰慧有加,更是一塊習武的好材料,他平生所有的希望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可如今,也是這個小兒子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雙唇抖了抖,身邊夫人悲痛的哭聲一聲一聲,像是在淩遲著他的心。他不敢再聽,跌跌撞撞地出了門。
“我的腿,我的腿怎麼了?!我的腿怎麼了!!”良久,身後陡然響起了慕容滔驚恐而絕望的聲音。
他隻覺得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兒啊!!”鎮北侯夫人淒厲的痛哭聲中,還夾雜著慕容滔瘋狂的叫聲。
“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呢!!”
他紅著眼,根本不敢再聽兒子那種絕望悲慟的哭喊和質問。
縱是再恨他不爭氣累及家門,可他也不希望看到他從此成了廢人,到底是他的親骨肉,落得如今這般下場,又怎會是他一人之過?
養不教,父之過,歸根到底,他這個當父親的何嘗又儘責了?
“魏承霖,一定是魏承霖,是魏承霖害我!!”慕容滔瘋狂的叫聲中又增添了濃烈得化不開的仇恨。
他心口劇震,驟然轉身,大步進了屋,屋內的慕容玨已經一把抓著侄兒的手追問:“是魏承霖害的你?你確定?!”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魏承霖,我不會放過你,不會放過你!”慕容滔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隻不停地道。
他的眼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整張臉因為憤怒和絕望而變得有幾分扭曲。
慕容玨慢慢地鬆開了抓著他的手,眼中儘是失望。
鎮北侯再也聽不下去,猛地上前去重重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逆子,事到如今你仍然執迷不悟!”
哪是什麼魏承霖,分明是這逆子潛意識裡就認定了是他!
“我沒有,父親,是他害的我,一定是他,是他氣不過我將阿莞帶走,是他……”
話音未落,鎮北侯又給了他一記耳光,直打得他臉都偏到了一邊去。
“不要打了,侯爺,不要再打了,他已經傷成這般模樣了,你再打,豈不是要他的命麼!”鎮北侯夫人哭著撲過去,阻止夫君又要打下來的動作。
便是慕容玨也擋在了慕容滔身前,勸道:“大哥,罷了!”
鎮北侯氣得臉色鐵青,怒目圓睜,狠狠瞪著床上的兒子,良久,發出一聲長歎。
“逆子誤我慕容氏,我慕容摯愧對列祖列宗!”
說完,再不逗留,轉身大步出了門。曾經畢直的背脊,如今瞧來卻多了幾分佝僂,多了幾分頹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