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生走了。
昨晚顧懷陵給他送飯,敲了半天門裡麵也無人應聲遂將飯菜放在了他的門前,今早看著葉宴之背了一早上的書後出門,隔壁門前的飯菜還是昨晚的模樣,門扉倒是開了一個縫,推門一看,屋子空了許多,屬於林寒生的東西都不見了。
空蕩蕩的書桌上放了一封信並一兩銀子,上書先生親啟。
顧懷陵站在屋中抬眼四顧,住了數年的屋子,忽然少了一個人的痕跡,一半擁擠一半空蕩,有種殘缺的滑稽,顧懷陵站在屋中垂眸許久,良久後,空寂的屋子中響起一聲歎氣,拿過桌上的信和銀子轉身出門。
顧懷陵將信和銀子都給了林先生。
林先生接過,拆開剛看數行就一驚,“寒生走了?”
說著就起身要追出去,顧懷陵一把拉住他,“我和宴之卯時初就起身了,並未聽見隔壁的動靜,他應該卯時之前就走了,您現在追出去也追不到了。”現在已經辰時,過去了一個時辰,城門早就開了。
林婆婆:“怎麼回事?!”
葉宴之也顧不得看軟軟了,抬眼去看林寒生留給林先生的信。林寒生走了?
“哎呀,這孩子怎麼這樣!”林先生這次是真惱了,晃了晃手中的信,“寒生說家裡有些事,要回去一段時間,歸期不定。”林先生惜才,寒生雖不似懷陵這般聰慧,但他穩紮穩打,讀書勤勉,後年那場縣試他肯定有一席之位的。
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馬上就能看到成果了,說放棄就放棄?
太胡鬨了!
顧懷陵出聲,“他這幾日都神思不屬,可能家裡發生了大事。”
他已經做出了選擇,雖然這個選擇自己並不滿意,甚至覺得他有些軟弱,但他確實沒來碰自己的逆鱗,多年好友,隻要他自己不說,自己也不會提那件事,為他保留一些尊嚴。
聽到這話的葉宴之看了顧懷陵一眼,到底沒說什麼。
林婆婆也失望,雖覺得林寒生胡鬨,但也沒氣成林先生這般,想了想道:“確實,他這幾天情況都不對勁,許是家裡發生了大事,難道他娘出問題了?”
他家裡就他一個兒子,出了事當然不能心無旁騖的看書的。
林先生也想到了這個可能,但心裡還是氣,“行,你們吃,我回房去了。”到底沒了心情吃早飯,起身離席。
林先生離席,林婆婆也跟了過去,“你們吃,我去勸他。”
林先生林婆婆離席後,剩下的三人麵麵相覷,顧懷陵看向葉宴之,“專心吃飯,吃完還要學策論。”早上背書時的恐懼還在,吃完飯還要學從未學過的策論,葉宴之再顧不得去想林寒生了,一門心思想著策論好不好學。
葉宴之安生了,顧懷陵才對著一臉不解擔憂的顧軟軟笑了笑,溫聲道:“他家裡是有些事,但不是大事,人沒有出問題的,不用太過擔心。”
顧軟軟和林寒生雖然相熟但並沒有什麼私交,今日他驟然離開,擔心是一定的,但聽得顧懷陵這般說,隻要人沒出問題,其他私事的話以自己的身份也不好過問太多。
點頭,沒有多問什麼。
吃過早飯後,葉宴之定定的看了一會顧軟軟,補充好了一天的生命源泉,挺著胸回去看策論了,早點考上秀才早點娶媳婦!
顧軟軟收拾桌子,顧懷陵則挽袖洗碗,洗到一半時,隔壁的張大爺來了,探著頭喊,“懷陵,你娘來了。”
私塾並沒有門房,林先生給了隔壁賣雜貨的張大爺一些銅板,若有生人來了,托他喊一聲。
娘來了?
顧懷陵眉頭一皺,回身,笑著謝過張大爺,“知道了,謝謝您,我馬上就出去。”張大爺是拿了錢的,不受顧懷陵的謝,擺著手出去了。顧懷陵不慌不忙的把碗洗完,又阻止了正在解圍裙的準備一起出去見劉氏的顧軟軟。
“你去忙你的,我去看看她有什麼事。”
顧軟軟也不是很想見劉氏,點頭,囑咐道:若有事,一定要告訴我。
顧懷陵點頭,這才不急不慢的向前院花廳走去。
劉氏一直在花廳等著,根本無心喝茶,聽到足音在門外響起時,直接奔了出去,一把抓著剛進門的顧懷陵的手,急道:“懷陵,向南被人打了你知道嗎?”
顧懷陵垂眸看去,見她衣擺漸臟,發髻亦亂,眼下青黑眼皮紅腫,嘴角還殘留著前幾日被顧父毆打的淤青,一看就知一夜沒睡。
照顧劉向南一晚上麼?
微笑,神色淡淡:“他怎麼了,被打成什麼樣了?”
劉氏一直知道兒子不喜劉家人,但是親戚被打了你還這麼淡定?雖心裡有些惱,但想著來這裡的目的,倒也不敢多說什麼,一提起劉向南劉氏眼淚不要錢的落,罵道:“也不知道哪個爛了心肺的,居然,居然打那處!”
“你弟弟以後怕,怕是不能人道了!”
劉向南比顧懷陵小上幾個月。
顧懷陵冷眼打斷她,“他不是我弟弟,劉家的人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不能人道了?葉宴之下手還挺狠的。
不過,我喜歡。
劉氏聽他這話,火氣立馬就上來了,“哪裡沒關係呢?我是你娘,你身上流著一半的血是我的,我是劉家人,我身上的血都是劉家人的血,你怎麼就和劉家沒有關係了?”
劉家劉家,永遠都是劉家。
顧懷陵目色一沉,漆黑的雙眸定定的看著劉氏,“要我還你嗎?”
薄怒沙啞的聲音讓劉氏一時不敢撒潑,“什,什麼?”
顧懷陵:“劉家人的血!”
“要我現在還給你嗎!”
看著顧懷陵脖間隱現的青筋,劉氏知道他是認真的,血怎麼還?放出來嗎?劉氏有些慌,眼淚更是不停的落,“我不過就說句娘家,你至於就跟我鬨這麼大的火氣?”顧懷陵閉眼,胸膛起伏深呼吸數次才睜眼,繃著臉。
“有事就說,我還要念書。”
聽到這話劉氏也顧不得扯其他的了,忙問他:“你有錢嗎,給娘使使好不好?向南他得去府城看大夫才行,你姥姥那邊的情況你也知道,他們如何有錢呢?”
顧懷陵冷笑:“劉家上下加起來十幾口人都沒錢,跑來朝我這個還在讀書還未成家立業的人要銀子?”
這話一出,饒是心偏到天邊的劉氏也有些臉紅,乾巴巴道:“他們懶你也是知道的,娘知道你的,你有錢,你一直在抄書,又節儉,身上總留了些銀子。”
顧懷陵:“有,不給。”
顧懷陵拒絕的太過乾脆利落,劉氏一頓,看著他冷淡的雙眸,倒也不敢癡纏他了,又問:“軟軟呢?她怎麼沒來見我?”
說著就要出去找顧軟軟。
顧懷陵上前一步擋在門前,“你找她乾什麼?”
防備的神色太濃,劉氏有些受傷,“我是她娘,找她說句話都不行了?”雖然顧父沒說軟軟酒方到底賣了多少銀子,但劉氏想著幾十兩還是有的?幾十兩也夠去府城治病了。
顧懷陵:“她不會給你錢的,死了這條心。”
把第二條路也直接堵死了。
看著絲毫不讓的顧懷陵,劉氏悲從中來,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開始哭嚎,“你怎麼那麼狠的心呐,那是你弟弟,那是你的親戚,你三舅家裡就那麼一個兒子,要是斷了香火,死後也無顏麵對劉家的列祖列宗了!”
顧懷陵垂眸看著她,黝黑的雙眸沒有半分情緒。
甚至還有點想笑,劉家的祖宗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劉氏又哭又喊,還在地上滾了好幾次,一身臟汙,發髻亂散,顧懷陵就定定的站在門口,冷眼看著她為了劉家瘋魔,為了劉家要來逼自己的一雙兒女。
哭鬨許久顧懷陵都不為所動,劉氏心裡一發狠,“既然你們都這麼狠心,我也不活了!”說著就起身,踉蹌的朝桌角撞了過去!
劉氏本就是想鬨的顧懷陵不安生,好讓他把銀子拿出來的,誰知一路奔過去,身後不僅沒人來拉,連勸阻聲都沒有,劉氏又不是真的想死,衝的太猛也收不住腳,隻好拿胳膊擋住了頭。
衝撞的疼痛讓劉氏胳膊疼的一抖,回頭看去,顧懷陵還站在門口,腳步都沒挪動半分。
“你這個不孝子,眼睜睜看著你娘去死?”
“我要去衙門告你!”
讀書人最重名聲,劉氏以為說出這話就拿捏住了顧懷陵,誰知顧懷陵冷冷一笑,“要告就現在去,需要我告訴你衙門怎麼走麼?”
顧懷陵軟硬不吃,劉氏無法,又坐在地上哀嚎起來,“你們兩個都是冷了心肝的,可憐向南,傷成那樣還為你們著想,說軟軟成親艱難,你的同窗林寒生就不錯,人好,軟軟若是能嫁他,這輩子也算圓滿了。”
“他躺在病床上還為你們著想,你們又是怎麼對他的!”
顧懷陵幾步走到劉氏跟前,蹲下,牢牢的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問她,“劉向南說林寒生是軟軟的良配?”
劉氏點頭。
雖不解向南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但林寒生劉氏是知道的,生的好又是讀書人,雖說家境貧寒些,但他和懷陵同窗數年,模樣人品都是能看見的,軟軟能嫁給他的話,真的算是高嫁了,畢竟軟軟是個啞巴。
很好,好的狠。
都不能人道了還不忘來禍害軟軟。
顧懷陵溫和一笑,伸手把劉氏從地上拉了起來,一改之前冷硬的態度,“娘說的是,到底是親戚,能幫自然要幫的。”
劉氏雖不知道顧懷陵為何改了決定,但總算有銀子了,也沒有多想,直接伸手,“快,把銀子給我。”顧懷陵眉目淡淡,“娘,向南那個病,怕是要幾十兩,你得給我些時間,我先去籌錢,一時拿不出這麼多的。”
“你先去醫館照顧他,等我籌到了銀子,我去尋你?”
顧懷陵終於鬆口,雖然劉氏總覺得他現在的笑容有些奇怪,但即將拿到銀子的興奮迅速淹沒了這種異樣,囑咐了幾句,勉強收拾了一下就去醫館照顧劉向南了。
顧懷陵站在私塾門口,看著背影都帶著高興的劉氏,笑容徹底消弭。
隻顧著為劉向南治病,完全沒想過自己背了幾十兩銀子的債會如何麼?眸色一點一點變的幽深,有一種對娘的尊敬心軟正在慢慢消失。
“顧大哥,你不要衝動。”
葉宴之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顧懷陵回頭就見葉宴之正擔心的看著自己。
上午要學策論,葉宴之還沒開始學策論,就算拿著書也是雲裡霧裡,久等不到顧懷陵,就出來找人,誰知欣賞到了劉氏撒潑的這一出大戲,這是什麼娘啊?為了外人逼兒女就算了,假死的把戲都來了,居然還說要去衙門告顧大哥。
她這一告,顧大哥的名聲是徹底沒了,後麵更沒有仕途了。
是真的不明白,娘家的親戚比兒子都重要麼?
一看顧懷陵這神情就知道他在打算什麼,但這事不能讓顧大哥去做,他再能乾也抵不過劉氏是他的娘,一旦有人把這事鬨出來,有理都是沒理,隻要劉氏是他娘,他就不能做什麼。
腦子迅速轉動,想到一個人心生一計,“顧大哥,那銀子你還沒花?”
顧大哥不能管這事,有一個人能。
葉宴之和顧懷陵出了門,先去了城門,讓來往村裡趕牛車周老漢告訴一聲顧父,讓他馬上來縣城一趟,囑咐完後又馬不停蹄的帶著顧懷陵去花錢。
………………
顧父正滿村的找劉氏,甚至隔壁村的劉家都去了一趟,都沒找到劉氏的身影,而昨天送口信的那個人,送了口信就去了鄰村今天也沒回來,顧父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劉氏去哪了。
跑了?
不像阿,衣裳鞋襪一件沒少。
昨天找了大半夜,剛囫圇睡醒,正想去縣城看看就收到了周老漢的口信,說懷陵讓自己去縣城一趟,劉氏跑了這是大事,但兒子找自己也是大事,顧父讓顧懷月去隔壁弟弟家,收拾收拾就坐上了去縣城的牛車。
大半個時辰後,牛車到了縣城,顧懷陵葉宴之就在城門處等著。
看到他們兩,顧父謝過了張老漢,幾步跑了過去,“懷陵,你娘不知道跑哪去了,她是來找你了嗎?”
顧懷陵:“她來找我要錢了。”
什麼,劉氏跑來找懷陵要錢,她要錢乾什麼?顧父正要詳問,葉宴之說話了,“顧叔叔顧大哥你們聊,我就先回私塾去了。”雖然葉宴之很想看劉氏驚悔的神情,但這到底是顧家的家事,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葉宴之還是懂的。